杨铮心里跟打鼓似的，知道这关怕是不好糊弄过去。
“老丈，我乃栎阳杨氏的私属，护送主母和小公子回乡省亲，不成想，途经此地，撞上一伙贼寇……”
说到这儿，故意打了个磕绊，脸上那份后怕和悲愤拿捏出来，顺手指了指身上还没好利索、依旧渗着血丝的伤口，又指了指柳氏和杨越。
“我等也是拼了老命跟他们周旋，那伙贼人势大，资用财货被抢了个精光，随行的徒附也……唉，只剩下我侥幸带着主母和小公子逃了出来，慌不择路，才迷失在这深山老林里。“
”若不是遇到这位小郎，我等怕是就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喂了豺狼虎豹。”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时刻留意着那老汉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在杨家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了一辈子，察言观色早己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会演戏。
柳氏听着杨铮这通鬼话，也是一愣。她着实没想到，这小子编起瞎话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而且顺杆子就往上爬，把自己抬到了“主母”的位置上。
不过，她毕竟是在大宅院里浸淫多年的女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杨铮的用意。与其暴露身份，等着被这些泥腿子扭送官府，不如先扯张虎皮，把这些村夫给唬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柳氏深吸一口气，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神情，竟在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几分端庄，眉宇间也重新染上了几分昔日主母的威仪和矜持。
她轻轻咳嗽一声，对着那老汉微微颔首，语气透着几分虚弱，却不失贵气。
“老丈，我这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并无虚言。我等遭此横祸，实乃不幸。还望老丈能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我等日后必有重酬，绝不敢忘今日援手之恩。”
杨越一脸茫然地看着杨铮和柳氏，他年纪小，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机锋。但他很乖巧，知道这种时候不能乱说话。
杨铮瞥了柳氏一眼，心中对这女人临场应变的反应和悟性，倒是生出几分意外。
看来，这女人也不全是没脑子，还知道怎么配合，怎么演戏。这几日的颠沛流离，让她褪去了不少往日的娇贵和跋扈，多了几分狠劲和韧性。
那老汉听完杨铮和柳氏一唱一和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栎阳杨氏？那可是郡里有名有姓的大族，他们这些寻常村民，哪有机会攀扯得上？
但这几人又确实不像作伪。尤其是那个妇人，虽然落魄不堪，但眉眼间的气度和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岂是寻常乡下婆娘能装得出来的。
“老朽乃是这下河村的里正，姓赵。”老汉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倒是客气了不少，“几位既是栎阳杨氏的人，那可有验传在身？”
杨铮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依旧堆着苦笑，连连摆手。
“赵里正，您老说笑了。我等财货都被贼寇抢掠一空，连蔽体的衣物都险些被扒了去，哪里还有什么验传？”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更显凄凉无助，“如今，我等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有口粟米充饥，寻个避风的屋檐歇歇脚，待我这伤势稍好一些，便设法联系族中家主，到那时，定当厚报里正和乡亲们的援手之恩。”
“厚报？”赵里正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这年头，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赋税徭役重得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真能攀上杨氏这样的豪门贵胄，哪怕只是些布帛之类的赏赐，也足够一家老小嚼用好一阵子了。但若是假的……他想起秦律的严苛，窝藏罪犯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这几个人来历不明，浑身透着古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但若是真的贵人落难，自己却错过了巴结的机会，岂不是后悔一辈子？重酬是小事，能攀上贵族，这种天大的机缘，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赵里正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他看看杨铮，又看看柳氏，再看看那个怯生生的娃娃，一时之间，竟也难以决断。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腌臢事也不少，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处处都是陷阱。但“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他也是懂的。
杨铮将里正那副纠结挣扎的神情看在眼底。
他太了解这种人了，骨子里贪婪，却又胆小如鼠，既想占便宜，又怕掉脑袋。他知道，火候还差那么一点点。
于是，他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赵里正……我这伤势……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若里正实在为难，我等……我等也不敢强求……只求……只求能给些吃食，让我家公子……垫垫肚子……我等……我等便自行离去……绝不敢……绝不敢连累村中父老……”
他这话，看似在退让，实则却是步步紧逼。你若是不管，眼睁睁看着“贵人”死在你面前，弄不好还要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若是管了，那许诺的“厚报”，可就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杨铮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早把世人那副攀高踩低、嫌贫爱富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拿捏这种小人物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柳氏也极有眼色地适时配合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瞬间便泛起了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赵里正。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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