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领了雷豹的令，往县寺那边摸情况去了，山洞里头，一时间倒也落了个清净。
这两天，全托了杨越这个“杨家嫡子”的福，每日里虽说不上什么膏粱美味，但至少能混个肚儿圆，比起下河村那会儿，简首是天上地下。
杨铮和柳氏，跟着沾了不少光。
吃饱喝足，杨铮便一门心思地养伤。
他那身子骨，本就亏空得厉害，又接连受了重创，若不好生将养，怕是真要落下什么病根。
这山洞里头又阴又潮，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窝，总比在荒郊野外强得多。
杨铮整日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一双贼眼便悄悄盯上了这伙山贼。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里头倒有了些别的想法。
这伙所谓的“山贼”，哪里有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跟叫花子似的，眼神里头透着一股子麻木和绝望，倒像是没活路，才聚到这山里来的穷苦百姓。
听他们平日里闲扯淡，十句话里头倒有九句，都是抱怨赋税太重、徭役太苦，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更有那倒霉的，家里头老婆孩子都饿死了，烂命一条，索性跟官府对着干。
这些人，与其说是山贼，倒不如说是被这狗日的世道逼到绝路上的可怜虫。
杨铮心里盘算着，这伙山贼，算上雷豹雷震那俩夯货，拢共也就十来号人，平日里就挤在这破山洞里头，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几件，大多是些钝了刃的锄头、缺了口的镰刀之类的农具。
官兵真要下力气围剿，怕是连半个时辰都顶不住。
杨铮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望着洞顶的岩石，脑子里跟开了锅似的，各种念头乱窜。
去咸阳？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头转悠了好几天了。
天子脚下，人多眼杂，按理说，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可咸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大秦帝国的都城，是秦法最严的地方！
他们三个，冒名顶替二狗一家，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柳氏那娘家，听说在咸阳城里也有些势力，万一不巧撞上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杨铮越想越觉得头疼。他一个栎阳杨氏的庶子，如今成了官府通缉的逃犯，身边还拖着一个“主母”和“嫡子”，这副鬼样子，走到哪儿都扎眼。
要不……干脆就留在这山寨里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杨铮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他娘的，老子好歹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怎么能跟这帮泥腿子混到一块儿去？
可转念一想，这帮山贼，不也都是跟他差不多的逃犯吗？大家都是被这世道逼得没活路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再说了，这雷豹雷震兄弟俩，虽然行事粗鲁了些，但骨子里头还有那么点儿良心。
尤其是那个雷豹，嘴上说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却又不准为难女人孩子，倒有那么几分江湖好汉的意思。
若是能把这伙人给收服了……
杨铮越想，眼睛越亮。
他如今势单力薄，身边除了柳氏这个半推半就的“共犯”，就只有杨越这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
要想在这乱世里头活下去，甚至活得比别人好，手底下没几个人怎么行？
这伙山贼，虽然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真要是逼急了眼，也能豁出命跟你拼一把。
若是能把他们给收服了，倒不失为一股不小的助力。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躲过官兵这一劫。
杨铮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磨蹭。他挪了挪身子，凑到柳氏身边，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的。
“喂，跟你商量个事儿。”
柳氏正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听见杨铮的声音，眼神里满是警惕：“什么事？”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杨铮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从最初的恨之入骨，到后来的恐惧依赖，再到如今，似乎又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这男人心狠手辣，不是个好东西，但每到紧要关头，总能想出些保命的歪点子。
跟着他，虽然憋屈，但至少……眼下还活着。
“我想过了，”杨铮盯着她，一字一句，“要是这一次，这伙山贼能从官兵手里逃过去，咱们……就跟他们一块儿干。”
“什么？”柳氏一听这话，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疯了不成？跟他们一块儿做山贼？”
“不然呢？”杨铮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还想着回栎阳杨家，继续做你风光无限的主母？还是想着去咸阳城，让你娘家把你逮住，扔到河里喂王八？”
柳氏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知道，杨铮说的是实话。
“可……可他们毕竟是山贼啊……”柳氏还是有些犹豫。
她骨子里头，终究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让她跟一群粗鄙不堪的山贼为伍，她实在是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山贼怎么了？”杨铮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这世道，官逼民反，谁知道会不会轮到咱们？再说了，我看这雷豹，倒还有那么几分义气，比起杨家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可强得多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好好琢磨琢磨，咱们眼下这光景，除了这条道，还有别的路能走吗？跟着他们，好歹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要是单凭咱们三个，怕是连这座山都出不去，就得被官兵逮了去。”
柳氏不说话了。
眼下这情形，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咸阳城，那是龙潭虎穴，去了可能送死；栎阳杨家，更是回不去的绝地。
留在这山寨里头，虽然凶险，但至少……还有杨铮这个煞星在。
这些日子以来的颠沛流离，让她对杨铮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她之前恨他入骨，却又不得不依靠他才能活下去。这种矛盾的心情，日夜折磨着她，让她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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