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马山。
雪从黄昏时就开始下，且越下越大，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一片洁白的世界，仿佛是老天爷都不忍看见白日里那两支队伍在鬼见愁、虎跳涧和野狐径等地的伏杀、焚烧以及肉搏留下的那些尸山血海，想要将它们彻底掩埋。
积雪的反光使夜色中的山路变得比较清晰，一支装束混乱的骑兵顶风冒雪在山道上疾驰着，即使有人马滑落深谷，他们也没有丝毫停留。
这支马队有三千多人，从前方高举的那面大纛旗上的“庄”字，就可以看出是飞龙山的好汉们。
他们在野狐径经过一场惨烈大战，将楚军偷袭的三个营消灭后，让带伤的十二当家秦虎带一队人将伤员和俘虏押送白马山王庭关押起来待后处置，其余人马就地吃了一顿烤马肉，随后就整队出发。
这是庄蹻在和庄豪等几位头领在打扫战场时所做的一项重大决定——趁着晋弼还在等待前方楚军消息之机，连夜偷袭楚军大营！
寒风卷着大团的雪粒，砸在在众好汉僵硬的衣服甲胄上，撞出细碎的声响，却难以盖过马蹄踩踏在山道和雪地上的咔嚓脆响。
队伍在经过一座高山时突然停下，前面有几个人跳下马来。
当头一人身材粗壮，满脸虬须都结满了冰凌，正是大当家庄豪。
紧跟着他跳下马来的，是九当家庄蹻和十当家麻老大等人。
庄豪带头爬上隘口一块凸出的岩石，抬头望向风雪中的远方。
在他的视线尽头，一座影影绰绰的楚军大营内燃着十几堆篝火，最引人注目的，是营房正面那两杆绣着“楚”字和“晋”字的大旗，即便相距很远，在此地仍旧清晰可见。
庄豪嘴角紧抿的线条在火把微光里显得格外冷硬，目光中透出一股惊疑。
“九弟，依你看，晋弼那老贼会不会摆出一座空营在等着我们？”
“不会，晋弼那条老狗素来用兵谨慎。”庄蹻的声音压得很低，话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这次算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如此大胆用兵，不仅猛攻鬼见愁，还分兵偷袭咱们，我想主要还是因为他对咱们太过于轻视，认为我等都是草寇，不堪一击。
他白日里在鬼见愁损兵折将严重，此时恐怕是正窝在营里舔着伤口，等待着野狼谷和野狐径偷袭成功的好消息。再说，他绝对以为我们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庄蹻年轻的脸庞被冻得发青，唯有那双眼睛，在晦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燃烧着初生牛犊般不知疲倦的火焰。
出发前，他就己经通过飞鹰传信给二当家、六当家和燕汝明，希望他们在约定时间到达楚军大营附近，看见营房火起就发起攻击。
“咱们的队伍虽然疲惫，但他现在也只有一万多不到两万人，鬼见愁和虎跳涧的一万多弟兄同样是以逸待劳的，只要咱们从后面杀入，二哥、六哥和十三当家他们从正面和侧面冲击，晋弼老贼一定难逃此劫！”
庄豪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气息瞬间就在寒风中消失。
“好！就这么干！”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冻土上，带着千钧之力，“九弟你还算漏了一点，晋弼老贼以为风雪是他的屏障，但今夜这漫天的风雪，也是我飞龙山的千军万马！”
他转身朝着己经下马等候的队伍大吼道。
“弟兄们！大家辛苦啦！”
庄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风雪。
“楚军向来视我等如草芥，白日里的三道险关，咱们己经打得他们死伤惨重，如今，晋弼老贼正龟缩在大营中，依靠着风雪替他守门！”
庄豪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弟兄们，这漫天的风雪对我们来说，是天赐的良机，是老天爷在助我等今夜首捣黄龙！咱们要让楚人看看，什么叫做飞龙在天！跟着我——”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柄沉重的陌刀，刀锋在风雪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光，“踏破楚营，报仇雪恨！”
“踏破楚营！报仇雪恨！”压抑而整齐的低吼在狭窄的山隘间炸开，汇成一股无形的声浪，震得两边山崖的积雪簌簌落下。
庄豪猛一挥手，和庄蹻等人一起跳下岩石，重新跳上战马，带头冲入前方的风雪中。
所有人都重新上马，紧跟在他们的大当家和九当家等人身后，一个个疲惫的眼底重新燃起炽烈的战意。
他们纷纷握紧兵刃，冰冷的铁器汲取着掌心的温度，也汲取着复仇的渴望。
连夜的风雪为飞龙山好汉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他们在距离楚军大营几里外的一处山谷才集体下马，只留一个小组的人看守马匹。
然后，他们用九当家发明的白色麻布披风裹住身体，如一群沉默的雪豹，在雪地中开始急行军，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楚营。
楚军大营后门处，几堆篝火仍在噼啪作响燃烧。守门的楚军士卒裹着厚厚的羊毛毡，抱着长枪或长戟，正倚靠着营门垂着脑袋在打瞌睡。
白日里强攻鬼见愁的失败，本就耗费了大营这边楚军不少气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和主将对飞龙山盗贼队伍的轻蔑态度，使他们的神经更是麻痹。
辕门外风雪弥漫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惊慌的呼哨，几名守卫中有人猛然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朝着声音来处张望，惊慌地喝问，“谁啊？口令！”
回答他们的，是数道撕裂风雪的锐响，几支劲弩短矢从黑暗中精准射出，篝火映照下，箭镞闪着致命的幽光。
随着“噗噗噗”几声闷响，营门处的几个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一个个栽倒在地上。
飞龙山好汉们射出的弩箭，都是事先淬过剧毒的，可谓是见血封喉，所以即便没有射中要害，楚军守卫也同样无法出声，他们流出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迅速洇开，显得非常刺目。
“杀！”一声低沉的暴吼从风雪中迸发而来。
庄豪一马当先，手中沉重的陌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劈向营门尚未合拢的木栅栏。
随着“咔嚓”一声巨响，楚营后门被他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杀楚狗！”
碎木飞溅中，庄豪魁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他第一个大声呐喊着，带着亲卫营如一道黑色的狂飙，裹挟着漫天飞雪，呐喊着杀入灯火明灭的楚军大营！
庄蹻、麻老大、龙啸天等人各自带着本队人马也是大吼着杀入，他们进入营中就分成几股分头绞杀，跟随的部下按照预定计划，有的杀人，有的放火，将楚营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和地狱。
“敌袭！是飞龙山的贼寇！”
楚军后营瞬间就炸开了锅。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楚军士兵衣甲不整，慌乱地摸索着兵器，像一群受惊炸群的羊。
庄豪冲在最前，厚背陌刀化作一道道死亡的旋风，每一次横扫竖劈都带起一蓬温热的血雨，泼洒在冰冷的雪地上。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骤然撕裂了楚军大营上空的宁静，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喧嚣。
“杀晋弼！杀楚狗！”
庄蹻怒吼着在楚营中突飞猛进，一杆长枪如同银龙出海，灵动狠辣。他专挑那些试图组织起士卒抵抗的楚军将官下手，枪尖吞吐间闪现点点寒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硬生生在混乱的楚军中犁开了一条血路。
燕笑、曾挺、云真、云信也各自挥舞着大刀和长枪，紧紧护卫在庄蹻身边，与身后压上来的锐字营弟兄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很快就从楚军后营杀到了楚军大营中心。
跟在后面的弟兄们憋了许久的怒火和杀意此时再次爆发，他们人人奋勇向前，刀光剑影在营帐间疯狂闪现，杀得慌乱中的楚军将士人仰马翻。
就在楚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晕头转向、节节败退之际，大营前方突然出现了两条密集汹涌的火把长龙。
左翼那条长龙移动极快，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就插进了楚营，映红了半边风雪夜空。
一声清越的长啸穿透那片混乱的战场，带着一股慷慨激越的气势，“白马山燕汝明在此！飞龙山的弟兄们，咱们并肩战斗，杀楚狗啊！”
楚军左营随即爆发出嘈杂的喊杀声，接着是火光冲天，一片混乱，显然是燕汝明带领白马部落援军下山加入了战斗。
“杀楚狗！”
“杀楚狗！”
……
像是要回应这股号令，另外那支从右翼狂飙突进的人马也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箭矢如飞蝗般从火光中激射而出，射向本就在混乱中的楚军右翼。
紧接着，白马山六当家“黑面神”雷豹一马当先，带着坚守鬼见愁的西营弟兄纵马杀入了楚营，他们大吼着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楚军帐篷，随即挥舞兵器奋勇杀入，如一股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入楚军仓促形成的阵线！
二当家“毒手书生”商尹提枪立马在队伍后面督阵，大声喝呼着指挥队伍冲进了楚军大营。
楚军大营接连遭受到三面猛击，顿时一片大乱，到处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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