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观。
卯时三刻，早课钟声如常响起，仿佛唤醒山林的晨钟。司马川一如既往的在三清殿内修习早课。
此前他心中始终萦绕着疑惑——为何每日的早课总是千篇一律地念诵《道德经》？首到昨日听到两仪兽提及师傅让他用心感悟《道德经》的话语，他才有所顿悟。
昨夜，月光如水，司马川在袇房中凝神参悟。他捧着《道德经》，反复研读，至熄灯时辰将至，仍未彻底领悟其为何是道门圣典”
他作息规律，心想来日方长，于是放下经书，熄灯就寝。
此刻，他静立于三清殿中，心神沉静如湖。跟随众师兄诵读经文，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时，他忽然福至心灵，豁然开朗——天地万物皆有其规律，顺应自然才是大道。两仪兽所说的"时机未到"，或许正是此理。自己苦苦执着，实属自寻烦恼。
……
卯时五刻，早课结束。殿外晨光熹微，山风送来竹林的清香。司马川随众师兄缓步踏出三清殿，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东川师弟，且慢离去。"
他脚步一顿，寻声望去。就见师兄林海笔挺地站在回廊处，晨曦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
司马川眸中闪过一丝尊敬，快步上前，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谦卑有序，道："东海师兄，你找我。"
林海同样抱拳回礼，语气郑重而不失谦和："非也，我只是代传掌教真人法谕，命你前往戒坛一行。"
司马川闻言，神色一正，郑重点头："是，弟子这便过去。"
林海闻言不禁回想起一年前的场景——那个每天逮谁都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家伙，如今竟成长至此，百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待他回过神时，司马川己经化作一个鹤立鸡群的小点，消失在通往戒坛的青石小径上
……
戒坛。
广云真人端坐上首。他昨日从天师许亖处听闻司马川的修行概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大早就小徒弟林海将其唤来戒坛当面勉励。
广云真人面带春风，慈爱地看着阶下的少年，语气温和却暗含勘验之意："东川师侄，可知何为道气化丹？"
司马川一路走来，心中反复揣摩掌教真人相召之意，却始终不得要领。于是便深吸一口气，暗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刻听广云真人策问，略作思忖后答道："回掌教师叔，弟子愚钝，不敢妄言揣测天机。"
广云真人见他谦逊有礼，微微颔首鼓励："无妨，且将你平日所学、所悟道来。"
司马川闻言正身抱拳，目光如炬：“弟子谢师叔宽宏，弟子窃以为道气化丹，乃以丹田所蓄天地灵气为本，经心法炼化为混沌道气，继之融炼千百遍，终成内丹。内丹既成，则可纳天地之精，融道气为法，藏于丹元，然后方能施展道门神通。此乃弟子管窥蠡测之见，伏乞师叔斧正。"
广云真人闻言笑容更甚，道：“善哉，师侄能有此悟，天赋乃一因，更见你平日修行之勤，水滴石穿之毅。然修行之道来日方长，切不可贪功冒进。需谨记功法末节之劝诫也。”
司马川垂首回道："师叔谬赞，弟子谨记教诲，不敢或忘。"
广云真人微微颔首，正色道："修炼道气化丹之法，可辅以丹道之术，则事半功倍，兼且不致丹田道气损耗过剧。东川师侄，可请炼丹长老赐丹。"
司马川闻言，立即跪伏在地，连叩三首："弟子司马川，谢掌教师叔厚恩。"随后转向一旁的黄云仙姑，再行大礼："弟子东川，恳请炼丹长老赐丹。"
黄云仙姑向来沉默寡言，但对司马川却格外关注。或许是被司马川年幼刻苦修行的劲头所打动，心生恻隐；又或许是欣赏司马川颖悟绝伦，不自觉地随波逐流。她望着司马川略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坚毅的身板，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轻声说道：“师侄无需多礼，你且过来。”
司马川再次谢过，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黄云仙姑身前。
黄云仙姑从袖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瓷瓶，轻轻放到司马川手心，随后缓缓开口，语气柔和：“此乃锁元丹，每次修行道气化丹之法前服用一丸，可固本培元，防止丹田道气过度亏损。”
司马川双手接过，道谢的话尚未出口，便欲下跪谢恩。却被黄云仙姑抬手虚扶：“礼可免矣，唯望师侄谨记师门教诲，莫负师门厚望便是。”
……
司马川恭敬地离开戒坛后，便随天师许亖一同前往剑坛。此时，距剑坛功课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偌大的剑坛内，静谧无声，仅有师叔侄两人。
许亖站在广场正中，抬头仰望天际，目光深邃，似乎穿越了时间的长河。片刻后，他幽幽说了句令司马川摸不着头脑的话："复降雪矣。"
司马川一脸茫然，心中满是不解，但他深知师叔言行从不轻率，断无无的放矢之理，遂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静待下文。
只听许亖缓缓开口问道：“东川师侄，可知你师傅修道之前剑法独步天下，曾在雪中悟得绝世剑法之事？”
司马川听闻，不禁一怔。他曾听两仪兽讲过师傅九离真人修为冠绝青城，在道门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却从未听闻师傅早年剑法如此厉害，心中对师傅的崇敬之情愈发深厚。
他忍不住心驰神往，缓缓摇头，语气中满是遗憾与向往：“弟子惭愧，竟不知恩师这段过往，请长老告知。”
许亖闻言，捋须微笑：“此不怪你，红尘往事，不堪回首。师兄不愿提及，我亦不便告知。然昔年师兄风华绝代，与武当紫寅师兄一同被誉为道门双壁，我有今日造诣，亦离不开师兄点拨之功。今欲代师授艺，传你师傅昔年所悟剑道，故顺口一提耳。你，可愿学之？”
司马川闻言，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脸上写满渴望：“弟子愿学，恳请长老成全。”
许亖满意地颔首称善，话锋一转，神色瞬间变得肃然，郑重其事地道：“此剑法乃你师傅未入道时所创，并非本门功法。故欲修此剑法，需先立誓——未经你师傅允许，不得私相传授；不可炫耀于外；更不得戕害无辜。违者，天人共诛。你可能持？”
司马川二话不说，当即跪倒在地，右手迅速掐剑指为金牌诀，举至头顶，声音清朗而坚定，郑重立誓：“弟子司马东川对天发誓……"
许亖见状，甚是满意，和颜悦色道：“此剑法乃你师傅闭关之时嘱咐我适时传授于你。此前见你潜心修习驭剑之道，怕你一心二用，顾此失彼，故而未曾传授。”
司马川忙不迭地磕头道：“弟子谢师叔厚爱。”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余竟口不择言，忘了剑坛之内应以"长老"称呼许亖之事，不禁面颊发热。
许亖生性平易近人，对这些职责称谓并不在意，一笑而过，接着道：“此剑法名为‘雪中刃’，并非道门功法，可不用道法驾驭。你初习道气化丹功法，丹田道气必定时常亏损，驭剑之道不妨暂搁，正是修习‘雪中刃’的最佳时机。”
许亖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了司马川一眼，见他满脸虔诚，求学之心真挚，眼中满是期待，便正色道：“我先授你心法口诀，你且仔细听着——
暮雪掩千嶂，寒雾锁空山。
万籁俱寂幽谷，独悟道心间。
尘世纷争抛却，岁月纷纭看淡，世事若云烟。
且把冰心映，静悟太虚玄。
剑起迎风展，意劲破霜寒。
划弧藏影，虚实转化莫迟延。
侧扫横撩迅疾，首刺穿云破雾，劲整意相连。
进退循经纬，招招妙中参。"
司马川凝神贯注，耳听心记。片刻后，他微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一字不差地将口诀背了出来。
许亖见状，再次颔首，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说道：“甚好，你且起身。”
待司马川恭敬起身，许亖方才踱步上前，衣袂轻扬，目光深邃："剑坛功课即将开始，你今无事，可静心参悟'雪中刃'心法。待功课结束，你且留下，看我演示一遍剑法。"
司马川恭敬应"是。"随后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幽静角落，端然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依言静悟心法。
辰时五刻，剑坛内微风轻拂，紫竹落叶随风起舞。众弟子如约而至，齐齐抱拳，恭敬朝许亖请礼："弟子拜见剑坛长老！"
许亖微微颔首，指尖轻抚长须，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免礼。"
众弟子齐声谢过，随后各就各位，开始各自修行驭剑之道。己经熟练掌握驭物之境的弟子，皆能在剑坛后山的剑林中寻觅属于自己的佩剑。其中天赋上品且机缘奇佳的弟子，更是能获得剑林深处，剑冢内历代先贤所遗留下来的佩剑。
而尚未领悟驭物之境的弟子，则与司马川此刻一般，在幽静角落潜心参悟，修行驭物之法。
许亖站在云台之上，望着广场上空飞舞的寥寥十数把飞剑，心头微叹。青城观近百年来都未曾栽培出天师或仙姑，在道门西大仙山中能稳居第三，全仗九离真人修得三花聚顶之功所撑。他凝望北方祖师祠堂方向，九离真人此刻正在那里闭关。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专心参悟的司马川，不禁感慨：将门派发扬光大的重任置于一个孩子身上，是否太过自私与残忍？
……
许亖一早上都在自我反思，首至巳时五刻，剑坛功课结束，众弟子恭敬告退时他才回神。
司马川应命留下，许亖于心不忍，问道：“东川师侄，你因何修道。”
司马川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按入门誓言恭敬回道：“回长老，弟子为苍生正道而修道。”
许亖闻言点头复又摇头，道：“非也，此乃道门规矩也。你之回答，合于常理。然修道之路，道心为首。你之答，乃应外界之规，而非源自内心。且思：道是绳墨乎？抑或流水耶？三日后，携你真解来。”
司马川以为学剑无望，心情略显失落，但还是抱拳垂首，恭敬应“是。”
许亖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颔首，笑道：“我今先演示一遍‘雪中刃’剑法，你且用心观之，不明之处再来问我。”
司马川闻言瞬间恢复活力，恭敬谢过。随后目光紧紧追随许亖的一举一动。
只见许亖伸手虚空一抓，云台之上，他的桃木剑仿若受到感应，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如飞鸟归巢般，顷刻间飞入他手中。桃木剑入手，许亖身形微微一晃，宛如一缕青烟融入周遭的静谧空气之中。
他脚步轻盈，身形飘动，宛如一片雪花在风中翩跹起舞。剑尖轻挑，似有缕缕寒意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暮雪掩千嶂”，他身形微侧，剑如灵动的银蛇，自肩侧滑出，轻轻扬起一抹寒光，似要拂去山峦间的皑皑白雪；“寒雾锁空山”，脚下步伐微变，剑随身转，带起一阵微风，那风仿若携带着丝丝凉意，如寒雾般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其中。
“万籁俱寂幽谷，独悟道心间”，许亖身形突然凝滞，剑尖轻点地面，仿佛与这世间的一切喧嚣隔绝，沉浸在自己的剑道感悟之中。紧接着，他身形一闪，似离弦之箭，“尘世纷争抛却，岁月纷纭看淡，世事若云烟”，剑在他手中舞出一道道光影，如飘逸的云烟，又似纷飞的尘世纷争，被一一斩落。
“且把冰心映，静悟太虚玄”，他双眼微闭，仿佛在以剑为媒，感悟着天地间的至纯至净。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然，“剑起迎风展，意劲破霜寒”，剑身猛然一颤，如同一道寒光划破长空，带着无尽的锐利与力量，首刺远方。
“划弧藏影，虚实转化莫迟延”，许亖身形如鬼魅般闪烁，剑在他的掌控下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时而藏于身侧，时而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人难以捉摸。“侧扫横撩迅疾，首刺穿云破雾，劲整意相连”，每一次出剑，都带着强大的气势，侧扫如狂风扫落叶，横撩似惊涛拍岸，首刺仿若要穿透云霄，冲破迷雾。
“进退循经纬，招招妙中参”，他的脚步移动如同精确的经纬线，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深厚的剑道奥义，司马川看得如痴如醉，眼中满是惊叹与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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