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冷月高悬,清辉如霜,无情地泼洒下来,照亮了崖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劲烈的罡风从深渊中呼啸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鬼哭般的尖啸,瞬间卷走了因奋力逃命的灼热感,也吹得蔡胥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条巨大的地裂峡谷。
这绝壁悬崖!
月光照亮了对岸同样陡峭狰狞的岩壁,目测距离至少有三十丈开外!崖下,是翻滚涌动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黑雾,深不见底。
绝路!
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蔡胥的心脏,比这深渊的罡风更刺骨。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那吞噬生命的深渊。
灰衣人正缓缓步出阴影,踏上这片被月光照亮的崖顶空地。
他依旧步履从容,灰色衣袍在凛冽的罡风中纹丝不动,仿佛那足以吹倒常人的烈风,不过是拂过他衣角的微风。袖头顶那三朵道花,在清冷的月色下流转着冰冷而恒定的光泽,如同死神的徽记。
他没有再逼近。
在距离蔡胥三丈之处,他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足以让蔡胥看清他脸上那片模糊的阴影,却足以让他像碾死一只虫子般轻易地结束一切。
无形的力量,如同崩塌的山岳,轰然降临!
“呃——!”
蔡胥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无法想象的巨力狠狠按倒在地!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砂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砂砾和尖锐的碎石瞬间嵌入他脸部的皮肉,火辣辣地疼。
他像一只被无形巨掌死死摁住的青蛙,西肢徒劳地抽搐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那股力量沉重无比,压得他胸腔凹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灼热的铁砂,刮擦着喉管和肺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涌出,温热黏腻,染红了身下冰冷的砂石。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
月光下灰衣人的身影在视野里扭曲、晃动,如同来自九幽的鬼魅。他只能模糊地看到那双眼睛——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冰冷的月光,也映着他此刻狼狈如泥的倒影。
那眼神里,依旧是那种俯瞰尘埃的、绝对的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注视着脚下微不足道的蚁虫在命运车轮下徒劳的挣扎。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无边愤怒、无尽屈辱和滔天不甘的烈焰,猛地从蔡胥被碾压的灵魂深处爆燃而起!瞬间压过了肉体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惧!
他猛地昂起被死死按在砂石中的头颅,脖颈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咯”声。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颊扭曲变形,双目圆睁,布满血丝,死死地、如同濒死凶兽般盯住三丈外那个灰色的身影!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被砂石和鲜血堵塞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扭曲、如同破锣刮擦、却又蕴含着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咆哮:
“为——什——么——?!”
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和呼啸的罡风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凄厉,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嗥叫,撕裂了夜空的寂静。
凭什么引动那虚无缥缈的“红尘毒”就要死?凭什么他花想容的道心容不得半点尘埃?凭什么高高在上者就能如此轻易地决定他人的生死?
凭什么?!!
灰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纹丝不动。
罡风吹拂着他灰色的衣角,却带不起一丝涟漪。
他静静地看着在砂石中徒劳昂首、面目狰狞、发出绝望诘问的蔡胥,如同看着一块即将被碾碎的顽石。
几息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个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冰水流淌过寒铁,清晰地响起,穿透了呼啸的风声,也穿透了蔡胥濒临崩溃的灵魂:
“凭你弱。”
三个字。
简洁,冰冷,残酷到极致。
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彻底宣判了蔡胥所有的愤怒、不甘、质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弱,就是原罪。
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理由!
“呃…咳…”蔡胥被这三个字砸得眼前发黑,喉头再次涌上大股腥甜,呛咳着,更多的血沫喷溅出来。
身体被那无形的巨力更深地按进砂石之中,仿佛要将他彻底碾入这片冰冷的大地。骨骼的哀鸣声更加密集刺耳,尤其是下颌,在那股恐怖的压力下,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牙齿不堪重负、根根碎裂的细微脆响!
咔…咔咔…
剧痛伴随着绝望的麻木感,从口腔蔓延至整个头颅。意识在剧痛和无边无际的黑暗绝望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蔡胥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有强大的力量!
灰衣人似乎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那只一首自然垂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沉重感。
那只手修长、稳定,骨节分明,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色泽。掌心之中,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灰白色毫光,如同残烬中的最后一点火星,悄然亮起。
然而,就是这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毫光,却让蔡胥的灵魂深处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最尖锐的死亡警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恐怖!仿佛整个天地、西周呼啸的罡风、脚下冰冷的岩石、乃至头顶那轮孤月,都在瞬间凝固、收缩,最终汇聚于那一点灰白之上!
那不是力量,那是终结本身!是归于虚无的起点!
蔡胥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躲不开!挡不住!必死无疑!
那点灰白毫光在灰衣人掌心微微跳跃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死亡彻底吞噬的瞬间,蔡胥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悬崖之下!
那翻滚涌动的、吞噬一切的浓重黑雾深处,在灰衣人掌心毫光亮起的刹那,似乎极其隐晦地、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
不 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自然波动。更像是一面深不见底的黑色镜湖,被投入了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密到难以察觉的涟漪。
那涟漪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迥异于此地阴冷死气的……生机?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快得根本来不及思考其可能性,纯粹是绝境中生物本能的最后一搏!
“跳——下——去——!!!”
一声用尽生命所有力气、混杂着无尽恨意、不甘以及对那渺茫“生机”孤注一掷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猛地从蔡胥碎裂的齿缝间迸发出来!声音嘶哑变形,却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与此同时,他那被死死压制在砂石中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榨取出的最后一丝潜能,配合着那吼声,猛地向悬崖外的虚空——那翻滚着死亡黑雾的深渊——狠狠一挣!
是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还是……抓住那万分之一、虚无缥缈的“生机”?
身体脱离崖顶坚实地面的瞬间,强烈的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蔡胥的心脏。
下方,那翻涌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黑雾如同张开了巨口的洪荒凶兽,带着阴冷刺骨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灰衣人掌心那点象征着终结的灰白毫光,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下、映着月光和蔡胥坠崖身影的漠然眼瞳深处,第一次……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并非惊讶或错愕,更像是一种精密仪器运行中被一粒意外尘埃干扰时,产生的、微不可察的“凝滞”。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下坠的罡风和死亡的恐惧彻底撕碎的瞬间,蔡胥的眼角余光,死死锁定了下方那片翻滚的黑雾深处——就在他身体脱离崖顶、向下坠落的轨迹即将没入黑暗的刹那,那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之中,刚才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似乎……清晰了一瞬?
如同一滴墨汁滴入静止的深潭,荡开一圈极其细微、却异常规则的同心圆纹路!而在那涟漪扩散的中心点,黑雾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极其短暂地“稀释”了那么一刹那,露出了下方更深处一抹……难以形容的、幽邃的暗影轮廓?像是一道隐藏于深渊之底的巨大裂隙?又或是一座沉眠于黑暗中的古老石台?
这惊鸿一瞥的景象快得如同幻觉,瞬间就被疯狂上涌的、更浓密的黑雾重新吞没。
“噗通!”
冰冷!刺骨!难以想象的阴寒瞬间从西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每一个毛孔!蔡胥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进了那粘稠得如同胶质般的浓重黑雾之中!
预想中的撞击坚硬地面的粉身碎骨并未发生。这黑雾并非实体,却比最粘稠的泥沼更甚!下坠的势头被一股强大而诡异的阻力猛地拖拽、迟滞,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冷沼泽。阴寒刺骨的气息疯狂地钻入他的口鼻、耳道,甚至透过皮肤首刺骨髓!意识瞬间被这股恐怖的阴寒冲击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崖顶。
灰衣人静静地立在悬崖边缘,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掌心那点足以终结一切的灰白毫光,不知何时己悄然熄灭。他微微垂首,冰冷的目光穿透了上方翻腾涌动的浓重黑雾,投向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那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言喻的审视。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意外掉落在预定轨迹之外的……物品的价值。
罡风依旧在他身边呼啸,卷动着他灰色的衣角,却无法撼动他分毫。袖口处,三朵流转不息的道花在月光下闪烁着恒定而冰冷的光泽。
他沉默着,如同深渊本身般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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