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是坐在华贵大车之中,两万余人前呼后拥的人间至尊。
一人是立于路旁田地之间,与徭役们共同垂首的人间无赖。
刘季心里没有因此而生出自卑、嫉妒或恐惧。
刘季只是满眼向往和羡慕的偷偷看着嬴政,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威风——哪怕只是嬴政威风的十分之一,此生也无憾啊!
与嬴政这风光的出巡一比,平日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走街串巷还满脸骄傲的他,活像是一个小丑!
但才刚看几眼,刘季的视线就被一道身影所阻。
刘季焦急又埋怨的看向那人,而后便看到一名俊朗儒雅、容貌甚伟的男子身穿皮甲、头戴板冠、跨骑骏马,伴行于车驾旁侧。
分明生的是肩宽体阔、体型高大,脸上却始终挂着儒雅的笑容,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倍感如沐春风。
刘季心里那一点被挡了视线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敬佩又笃定的说:“此人定是公子扶苏!”
“大丈夫亦当如是!”
刘季羡慕嬴政,羡慕的是嬴政前呼后拥的气派。
刘季敬重扶苏,敬重的是扶苏的品性和威望。
只可惜扶苏没为天下做过什么实事,也不愿广收门客,否则扶苏未尝不能取代信陵君,成为刘季的偶像!
扶苏目光微变,转头看向路边万民,轻声喃喃:“当如是?”
扶苏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隐约听到了‘当如是’这三个字,这让扶苏很难不多想。
但来回扫视几次,扶苏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略一思量,扶苏招手唤来一名属官,低声吩咐:“核验方圆百丈内之民的验传凭,将其姓氏名字身份籍贯尽皆记录下来。”
此地已近咸阳城,理应不会偶遇某位高祖皇帝。
但能说出如此话语的人即便不是刘邦也必有大志,没准就能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属官领命而去,听到些许声音的嬴政则是撩开车帘,看向扶苏发问:“发生了何事?”
扶苏答道:“儿臣见路边有人抬头远望父皇,念及昔日刺驾之事,儿臣心有忧虑,便令属官去核验那些人的身份。”
“儿臣乃是内史,此地又在内史境内,儿臣理应为父皇排除隐患。”
嬴政完全拉开车帘,视线顺着车窗看向路边。
嬴政视线所过之处,万民俯首,再无一人胆敢抬起头来!
嬴政对此毫不意外,平静的说:“现在,无人抬头了。”
扶苏:……
父皇您对此很骄傲是吧?
嬴政继续说道:“朕知道天下间多有人恨朕,便是这些路边黔首之中亦会有人正在腹诽朕,更有人甘愿舍命刺杀朕。”
“此皆小事尔。”
“万民会恨朕,但更惧朕。”
“朕目光所及之处,万民纵是心有愤怒,亦只能垂首!”
“偶有些许亡命之徒,也难近朕身侧。”
“扶苏勿虑。”
嬴政希望能借用路边这些黔首的表现告诉扶苏一个道理。
你不能让所有人都爱你,但你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
忠义或许能发挥奇效,但恐惧才是最牢固的囚笼!
扶苏诚恳的拱手:“儿臣受教!”
扶苏当然知道,恩威并施才是治军之道,更是治民之道!
嬴政看向扶苏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惊喜,轻笑颔首:“甚善!”
“登车随侍。”
六马大车正好停在刘季附近,嬴政、扶苏与刘季之间的距离不过仅只十余丈!
刘季赶忙又压低了几分腰板,刘季旁边的沛县徭役们更是恨不能化身鸵鸟,把脑袋埋进土里!
好在没有发生意外,随着扶苏登上嬴政的马车,六马大车再度启程,众多卫兵、重臣们继续簇拥着天下的主人驶向咸阳城。
直至最后一名卫兵也走远了,刘季才终于直起腰杆,狠狠的松了口气:“吓死乃公了!”
考试偷瞄同桌答案时正巧碰上了监考官的视线都能把人吓一激灵。
更遑论是窥伺皇帝的时候正巧碰上皇帝的视线了!
虽然嬴政压根没有把刘季看在眼里,但那一眼已经把刘季吓了个半死!
樊哙有些担心的说:“亭长,吾刚刚问了,只有咱们这些人被记下了身份,离得远的人根本没有被记身份。”
“咱们会不会是摊上事儿了?”
刘季强压下心中恐惧,大大咧咧的说:“摊上事儿?”
“二三子都是要回家的徭役,还有吾这个亭长押送,合法合规毫无违律,能摊上什么事儿?”
“都别多想了,没准是陛下觉得咱们之中藏着一位腹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才专门记下咱们的身份,以便于日后征辟呢!”
徭役们顿时就不紧张了,甚至还爆发出一片笑声。
腹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
就他们?
也配?
但刘季说完之后,自己却是摸着自己的长须,心生憧憬。
樊哙见状笑道:“亭长方才所说的那个腹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该不会就是亭长自己吧?”
“吾记得当年岳丈就曾说过,他看了一辈子面相,还从来没见过比亭长面相更尊贵的人呢。”
“没准亭长的命中之贵就应在今日了!”
樊哙妻子是刘邦妻子的妹妹,连襟的身份让二人之间关系颇为亲密,开个玩笑无伤大雅。
但刘季一听这话,又伸手摸向自己隆起的额头,砸了砸嘴:“汝别说,汝还真别说。”
“还真没准儿!”
“刘某好歹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样貌堂堂、一表人才。”
“没准陛下方才就看出刘某的不凡了呢!”
樊哙见状讶然:“亭长,汝不是在说笑吧?”
刘季不语,樊哙扯着刘季拽到一边,低声道:“岳丈当年为何那般言说,旁人不知,汝与吾难道还不知吗?”
“不过是岳丈看上了亭长的权势和樊某的一膀子力气,却又觉得落不下脸面才编了个幌子而已!”
初至沛县的吕公就是一只大肥羊,若非在县令处有些薄面,他早就被当地豪强分而食之了。
但县令是流官,不能护其长久。
就算是县令还没走呢,也不耽误刘季带着一群人去闹事。
所以吕公才选了当地最大的无赖子刘季做大女婿,又选了樊哙做二女婿。
所谓面相,不过是因为刘季和吕雉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吕公为了自己的脸面编的一段瞎话而已。
你丫还真信啊?
刘季看向樊哙,脸上没了平日的轻佻,而是认真的说:“吾想试试。”
樊哙眼睛瞪的溜圆:“试试?”
刘季点头道:“公子扶苏乃是世人皆赞的君子,世人皆言其刚直仗义。”
“今日一见,刘某以为世人所言不虚!”
“刘某自知不可能得陛下看重,但以刘某之才,入公子扶苏门下作一食客,并非不可能。”
刘季从小就仰慕豪侠君子,只恨没能拜入信陵君门下。
如今又见到了同样被世人称赞的公子扶苏,刘季心头那股子少年热血竟是再度翻涌。
虽然公子扶苏远逊信陵君,但理应能比张耳更胜些许吧!
樊哙闻言,连连摇头:“汝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那个游侠儿呢!”
“汝都已经婚配了,更是好不容易才成为亭长。”
“且不说汝能否成为公子扶苏的食客,就算是成了,又如何?”
“能比在老家当亭长还自在吗?”
刘季可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老大哥。
刘季要是去给扶苏当门客了,他们怎么办?
队伍可就散了!
刘季洒然笑道:“自在?”
“自由自在,才是真自在!”
“若是被官职妻儿所困,哪还能被称之为自在?”
樊哙给出暴击:“莫要忘了,汝还要押送吾等徭役回返沛县。”
“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汝欲违律乎?”
刘季顿时就笑不出来了,高高抬脚踹了樊哙一脚,无语的说:“不用汝提醒,乃公知道!”
“乃公就去公子扶苏门前投一份名帖,等上两日。”
“若是两日不得召见,乃公自会继续押送徭役回返沛县,误不了日子。”
樊哙夸张的踉跄了好几步,而后才拱手肃声道:“亭长好脚力!”
刘季笑骂一声,朗声吆喝:“既已面见陛下,便已心无遗憾。”
“都甩开膀子,给乃公赶紧走!”
各队徭役的速度都开始加快,刘季更是率麾下徭役一路急行,于次日天色蒙蒙亮时就抵达了咸阳城附近。
令樊哙为他看管徭役,刘季自己则是换上一身新衣服,好生拾掇了一番后以亭长身份打听到了扶苏府邸的位置,快步赶去。
“让路!!!”
刘季正满怀期待的走在路上呢,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沙哑的吼声。
刘季赶紧让开道路,马蹄迸溅的泥水却还是落在了刘季的衣裳上。
“诶?诶!”刘季看了眼身上的泥点子,赶忙向疾驰而去的骑士伸出手,结果就看到了那一队骑士头顶的板冠,只能小声喝骂:“急着给人吊丧啊跑的这么快?!”
“这可是乃公的新衣裳!”
用力拍打了两下,衣裳上的泥印虽然浅淡了些许却依旧存在。
刘季无奈一叹,只能不再理会衣裳的污渍,快步跑向长公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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