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扶苏府。
刚刚醒来的扶苏没有传召侍女仆从,而是自行穿上一件绿色长襦,这才推开屋门。
紧接着,扶苏就看到了一名老者和两名稚童。
老者身形挺拔、须发皆白、样貌温和儒雅,乃是扶苏的堂舅父,亦是扶苏府中管家熊岑。
稚童一个看起来年约八岁,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俱皆身穿青色深衣,干净,双眼明亮精神,正是扶苏的长子仁远和次子居敬。
看到扶苏出门,仁远和居敬姿态标准的拱手:“阿翁安否?夜来寝息何如?”
熊岑也拱手一礼,虽然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声线中却也难掩激动:“家主安否?”
眼前这三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公子扶苏的三个人。
就算是嬴政也不会记得公子扶苏的小习惯,但他们记得!
扶苏内心并无可能会被看穿内核的紧张,但看到两个陌生的小孩儿管自己叫父亲,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做出慈祥的笑容,扶苏也礼仪标准的还礼道:“吾安,吾儿安否?”
仁远、居敬拱手再礼:“儿安,有劳阿翁惦念。”
扶苏又亲自扶起熊岑,温声道:“孤离府许久,全赖舅父操持。”
“日后舅父无须起的这么早,该当好生休息才是。”
熊岑诚恳的说:“有劳家主惦念,能为家主分忧,实乃岑之幸也。”
“今吾已年迈,本就醒的早,家主无须忧心。”
正说话间,仁远已经唤来侍女,亲自试过水温后乖巧的说:“儿见阿翁似是尚未洗漱,水正温,还请阿翁洗漱。”
年仅八岁的仁远样貌可爱,看起来就很招人喜欢,如此懂事有眼力见的表现更能得人欢心。
扶苏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真挚:“善善善,吾儿实在聪颖!”
洗漱过后,熊岑在前方引路。
仁远、居敬则是倒腾着小短腿,踩着小碎步跟在扶苏身后,始终和扶苏保持着五步距离,目光不落在扶苏躯干部位,而是只看扶苏的脚和前路,时不时提醒:“阿翁,前有阶梯。”
“阿翁,前有门槛。”
“阿翁,前有曲折。”
每当遇到台阶、门槛等不能闭着眼走过的路时,两个孩子总要提醒一句,扶苏也总要笑着回应。
一路走到前堂,扶苏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于前堂主位落座后,扶苏竟是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但事实证明,扶苏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待到侍女将朝食端上案几,仁远虽然根本分辨不出食材是否新鲜,但还是有模有样的整体检查了一遍菜色,而后双手端起汤碗抵近唇边,用自己的嘴唇确认温度适宜后才把汤碗放在扶苏面前,恭敬的说:“阿翁,汤正温。”
扶苏有些僵硬的笑道:“善。”
“坐,都坐,同享之!”
仁远、居敬又齐齐拱手一礼:“唯!”
仁远和居敬一左一右的分别坐在扶苏两侧,却没有正坐,而是只把半个屁股放在软榻上,身体微微倾斜,以便于能够侧对扶苏。
扶苏很难想象两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孩子能做到这等地步。
这已经不是乖巧了,而是小小的老子!
两个孩子的表现甚至让扶苏觉得这顿朝食已不再是享受,而是一次折磨!
不愿久待,扶苏抄起汤碗,连汤带肉的一饮而尽。
仁远赶忙放下筷子发问:“阿翁以为,此汤滋味如何?”
扶苏的笑容愈发僵硬:“此汤,甚美!”
仁远转头对侍女吩咐道:“代吾记下,家父嗜此味。”
见侍女果真持笔记录,扶苏:∑(O_O;)
扶苏知道,仁远和居敬的所作所为严格遵守《周礼》,是最标准的儒生对双亲的侍奉姿态,换做任何一名大儒见了都会笑而抚须,称赞仁远和居敬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君子之姿。
但在扶苏看来,绝大多数正值壮年的父亲都不会喜欢儿子像照顾痴呆一样照顾自己。
更遑论是抗拒衰老和死亡的皇帝了!
他们不会从中感受到儿子的恭敬,只会感到厌烦和恐惧!
那仁远和居敬又是谁教出来的?
当然是君子楷模、公子扶苏身体力行教出来的!
突然间,扶苏心底对嬴政涌出浓浓同情。
公子扶苏身为长子却年近三十都没被立为太子,半点不冤!
轻吸一口气,扶苏认真的说:“皆正坐!”
仁远和居敬不解其意,却还是换做正坐坐姿。
扶苏沉声道:“陛下令乃翁往边关,乃翁多见民生百态,又历经生死,终得君子豹变,也明悟了一个道理。”
“礼之重,在修心性,而非束躯壳。”
“先贤之言,当取其精神,而非是生搬硬套。”
“就如尊敬长辈,便当存于心,而非是流于行。”
“从今日起,汝等仍要苦诵三礼(周礼、仪礼、礼记),所行所举无须严格依照三礼,而是要将三礼读进心中,发自肺腑的以礼待人。”
“可能做到?”
居敬迫不及待的拱手高呼:“能!”
仁远稚嫩的脸庞却皱起了老气的眉头,起身拱手道:“唯!”
扶苏笑而颔首:“甚善!”
“同用朝食。”
终于能好好吃饭了!
“铛~铛~铛~”
扶苏刚又拿起筷子,阵阵钟声却突然传入扶苏耳中。
细细聆听着钟响的次数,扶苏顾不上用餐,沉声喝令:“取朝服,备车,入宫!”
刘季刚走到扶苏府邸门口,就见一架马车疾驰而出。
“诶?”
意识到马车上坐着的人就是扶苏,刘季赶忙抬手,只可惜,还没等刘季高声自荐,马车就已经远去。
“唉~~~”
刘季讪讪的收回手,重新整理了衣裳,走到扶苏府门前叩响大门。
刚刚恭送扶苏离去的熊岑循声回首,拱手一礼,温声发问:“敢问这位壮士是?”
刘季极尽可能的收敛了身上无赖子的气质,也彬彬有礼的拱手:“沛县泗水亭亭长刘季,久闻公子扶苏盛名,今日途径咸阳,特来投帖拜见。”
听闻面前之人不过只是区区亭长,熊岑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变,而是歉然道:“公子刚刚离府,刘亭长的名帖熊某必会转呈家主。”
府中主子要么是君子楷模,要么就有君子之姿,作为府中管家,熊岑算不得大儒,却也早已将儒生的待人之道刻进了骨子里。
注意到刘季衣裳上的泥点子,熊岑补充道:“刘亭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如若不弃,还请入府暂歇。”
刘季双眼一亮:“这,是不是多有叨扰?”
熊岑轻笑,居于府门右侧,右手一引:“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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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九卿等有资格参与朝议的重臣都不缺钱财恩赏,要么已经在渭水南岸置办了府邸,要么就被嬴政在渭水南岸赏赐了府邸。
虽然荣禄、胡亥等受宠的公子公主都早已搬到了渭水南岸,但扶苏、将闾等不受宠的公子公主却没有如此恩宠。
所以当扶苏跨越渭水抵达章台宫时,已是群臣毕至!
把鞋放在门外,扶苏匆匆入殿,拱手一礼:“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嬴政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竹简。
面沉如水眼蕴火,手背青筋毕露!
扶苏不敢多言,蹑手蹑脚的走到最前排,对嬴潜投去询问的目光,嬴潜却只还以茫然的摇头。
一众重臣无一人胆敢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压的极轻,安静又惶恐的等待着。
“嘭!”
不知过了多久,嬴政将手中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声音疲惫又冰冷的开口:“念与诸位爱卿。”
赵高赶忙拿起竹简,朗声念诵:“始皇帝十年七月十六日,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
“上书刻曰、曰……”
嬴政怒喝:“念!”
赵高这才继续念诵:“上书刻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臣诚惶诚恐不敢擅专,急奏陛下望陛下决断!”
赵高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劈向群臣大脑!
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帝死而地分!!!
在鬼神思想极其浓郁的大秦,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鬼神是真实存在的,一切超自然现象都是鬼神的手笔。
而星空更是皇天的领域,每一颗星星都有着特殊的意义,预示着天下吉凶。
如今有陨星坠落人间,那陨星上还刻着字,所有臣子已经下意识的认定,这就是皇天给予人间的命令!
刹那间,绝大多数臣子的脸色一片煞白。
嬴政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拼尽全力遏制着心中不甘和愤怒,缓声开口:“陨星化石,天赐谶言!”
“其言却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诸位爱卿以为,此即为天命乎?”
没有人能体会嬴政此刻是何等心情。
历代秦王励精图治、呕心沥血,嬴政更是付出毕生精力,终于横扫乱世,一统天下。
饶是要破除诸多艰难险阻,嬴政依旧决心要独以郡县制治天下,就是为了让大秦不重蹈周朝覆辙,让天下不再沉沦于战火。
但皇天却砸下一块石头,明告天下人,待到嬴政离世,大秦将再次分裂!
嬴政很想问问皇天厚土。
悠悠苍天,何薄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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