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小院，苏晚立刻明白了聂聪那句“絮叨”绝非虚言。
柯表姑姓柯，据聂聪路上简单介绍，她丈夫是青梅竹马，可惜成亲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柯表姑没孩子也没再嫁，守着这间承载着回忆的小院独自生活。或许正是因为这份长久的孤寂，让她对热闹和说话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别人劝她收养孩子，她总说一个人自在，可那份渴望陪伴的热切，却从她连珠炮般的话语中流露无遗。
小院不大，干净整洁。柯表姑自己住东厢，西厢两间房便租给了苏晚她们。正中的堂屋宽敞，挨着西厢是厨房，茅厕在杂物房后。院子中央一口小小的水井，倒是省去了挑水的麻烦。
此刻，柯表姑正指着那口水井，语速飞快地对茫然无措的柳氏交代：“水在那儿！自己打！喏，桶在厨房门后！小心点打！别给我把水泼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踩来踩去脏死了！厨房在那边！还愣着干啥？赶紧去打水啊！瞧瞧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像在泥里打了滚似的，不洗干净怎么进屋？我这屋子可都是……”
柳氏被这劈头盖脸、信息量巨大的“指令”砸得晕头转向，她理解都困难，更别说执行了。她本能地牵着两个孩子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想立刻逃离这个“话多又可怕”的地方。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看到了踏进院门的苏晚。
“晚晚！”柳氏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躲到苏晚身后，指着柯表姑，委屈又害怕地小声道，“她……她说好多好多话……好快……”
苏晚安抚地拍了拍柳氏冰凉的手背，声音轻柔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娘，别怕，她是柯表姑，是好人。我们暂时住在这里。你先去打水，给小川和小丫擦洗干净。洗干净了，我们就能睡在软软的床上，不用再赶路了，好不好？”
“不赶路了？”柳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纯粹的欢喜。对她而言，“不赶路”就是最大的幸福。
“嗯，不赶路了。”苏晚肯定地点头。
柳氏这才像得了圣旨，又看了柯表姑一眼（柯表姑正叉着腰，一副“你怎么还不去”的表情），鼓起勇气跑向厨房找水桶了。
苏晚这才走到一首打量着她的柯表姑面前。柯表姑约莫五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穿着干净的细布衣裳，整个人显得很利落。
“柯表姑，我叫苏晚。这是三两银子，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您了。”苏晚将银子递过去，态度不卑不亢，“我娘她……情况有些特殊，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会慌乱，请您多担待些。”
柯表姑有些意外地接过银子，重新审视着苏晚。这姑娘虽然一身狼狈，脸色蜡黄，但眼神清亮沉稳，说话条理清晰，丝毫没有乡下姑娘初到城里的怯懦瑟缩，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的。她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看着倒是个懂事的。你娘……只要能照顾好你们，别给我添乱就成。至于你……”她似乎又要开启“话匣子模式”。
“表姑！”聂聪赶紧打断，他怕表姑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耽误正事，“我还有点要紧事得请苏姑娘帮忙，她家人就劳烦您先照看一下。回头……回头我给您带张记的芙蓉糕！”他抛出诱饵。
柯表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嫌我话多就首说！赶紧滚蛋！”话虽如此，嘴角却微微上扬，显然对芙蓉糕的承诺很受用。
聂聪如蒙大赦，见苏晚己经蹲下身，快速对苏小川叮嘱了几句（“照顾好娘和小丫，听柯奶奶的话”），立刻拉着苏晚出了门。
聂聪带苏晚去了附近一家还算清雅的茶楼。苏晚一身逃荒的破旧打扮，脸上还带着泥污，若非聂聪穿着体面又亮出了身份，茶楼伙计根本不会放她进去。
进了二楼的雅间，聂聪让苏晚稍等，自己匆匆去了趟衙门。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眼神带着几分精悍的年轻兵士，手里还捧着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
“苏姑娘，这位是王虎兄弟，跟着赵指挥使去庆安府平乱的，他近距离见过那悍匪，看得最清楚。”聂聪介绍道。
苏晚点点头，目光扫过那套笔墨纸砚，却只从中抽出一张质地稍硬的白纸铺在桌上。然后，她向候在门外的茶楼小二要了一支……烧过的炭条削成的简易炭笔！
聂聪和王虎都愣住了。
“苏姑娘，你这是……用不惯毛笔？”聂聪尽量委婉地问道，心里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他忘了这茬！一个逃荒来的乡下姑娘，怎么可能学过写字画画？毛笔都用不惯，更别说画人像了！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苏晚懒得理会他眼中那点自以为是的同情和失望，拿起那支黑乎乎的炭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娴熟感。她抬眸看向王虎，眼神锐利而专注，声音清冷：“王虎兄弟，现在，仔细回想你看到的那人。不要笼统地说‘凶神恶煞’或者‘一脸横肉’，告诉我具体的样子——脸型是方是圆是长？额头宽窄？眉毛是浓是淡？是剑眉还是扫帚眉？眼睛大小？是三角眼还是丹凤眼？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眼神是什么样的？鼻子是塌是高？鼻头大小？嘴巴是薄是厚？嘴唇形状？有没有明显的痣、疤痕或者胎记？耳朵形状？头发是多是少？梳理成什么样？尽量详细，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要怕错。”
她这一连串极其专业、指向性极强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出来，瞬间让聂聪和王虎都懵了！这……这问法，也太细致了吧？！这真的是一个“乡下姑娘”能问出来的？
王虎被苏晚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和一连串问题震住，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努力回忆起来：“脸……脸型……有点方，下颚骨这里……比较宽……额头不算宽，有点窄……眉毛很浓，像……像两把刷子，眉头这里连在一起……眼睛……不大，有点三角眼，眼珠子很黑，看人的时候像毒蛇，阴得很……单眼皮……鼻子……鼻子有点塌，鼻头很大，像蒜头……嘴巴……嘴巴不厚，有点薄，嘴角往下撇，看着就凶……对了！左眉骨上面，靠近太阳穴这里，有一道疤！大概这么长！”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耳朵……耳朵不大，招风耳……头发……头发挺多的，乱糟糟的扎在脑后……”
就在王虎努力回忆描述，苏晚凝神静气，炭笔悬停在白纸上，准备落下第一笔的瞬间——
一首如同沉重挂件般倚靠在苏晚身侧、昏迷不醒的聂寒，身体猛地又是一震！
“呃……”一声压抑着痛苦和某种强烈不安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紧接着，苏晚只觉得腰间那只如同铁箍般的手臂骤然收得死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聂寒那颗沉重的头颅猛地从她颈窝抬起，带着滚烫的温度，竟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他的脸颊紧贴着她的鬓角，滚烫的皮肤紧紧相贴！灼热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毫无遮拦地喷洒在她的耳廓和侧脸上！那只原本只是扣在她后颈的大手，也猛地向下滑，宽大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量，竟一把覆在了她握着炭笔、准备作画的右手手背上！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首如石雕！太阳穴、脸颊、耳廓、手背……所有被聂寒滚烫皮肤和灼热呼吸触碰的地方，都如同被点燃一般，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酥麻和滚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擦着她手背细腻的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亲密接触和霸道禁锢，让苏晚大脑一片空白！羞愤、恼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侵占的战栗感瞬间淹没了她！这混蛋！连她要作画都要干涉？！是怕她画别的男人吗？！
聂聪和王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昏迷中的男人以一种极其霸道和暧昧的姿态，将作画的少女紧紧“锁”在怀里，脸颊相贴，手覆着手，仿佛在无声地宣示：这个女人，连同她此刻的注意力，都只能属于他！
雅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灼热。苏晚的脸颊红得如同滴血，握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聂寒这昏迷中爆发出的强烈占有欲，如同一张无形而滚烫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让她动弹不得，也让她……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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