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盐碱地的尘土，刮在脸上生疼。
沈墨怀里抱着的小人儿，却静的出奇。
脏兮兮的宽大外套裹着萱萱，沾满了灰尘，真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灰老鼠。
沈墨托着她小小的腿弯，在那粘着泥污的冰凉小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怕吗？”
沈墨的声音很低，混在风里。
萱萱小脑袋立刻摇了摇，蹭着他肩上补丁粗硬的地方，
又往他脖颈处的衣领缝隙里钻了钻，寻那一丝暖意。
“哥在，不怕。”
那细细的嗓音闷闷地传来，像窝在自己最安全的巢里。
萧重刀锋般的视线扫过来，不耐烦地拧着粗砺的眉毛，那胡茬根根竖着：
“磨蹭什么！真当这是自家后院？”
他不耐烦地朝鹰眼、鹞子、老蝎、老王等人一抬下巴，
“你们都去，手脚麻利点！把自己的武器和值钱的玩意都带走！”
他身后的几个披甲亲兵立刻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目光鹰隼一样盯在鹰眼三人背上。
意思再明白不过。
鹰眼那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珠子却似毒蛇般无声地在沈萧重之间飞快打了个转，
微微颔首，转身便朝棚屋方向去。
鹞子和老蝎紧跟其后，几个亲兵如影随形。
沈墨没说话，抱着萱萱，脚步沉稳地走向七号棚。
到了之后，沈墨小心地将萱萱放在靠门边的地方，然后走到坑洼的土坑旁边。
他蹲了下来，粗糙的手指径首探向半埋在浮土里的东西。
一下，两下，他拨开湿冷的浮土，动作很轻，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终于，浮土下现出冰冷狰狞的轮廓——五具捕兽夹！
沈墨熟练地用手掰动卡榫，“咔哒、咔哒”几声轻响，
那原本紧绷咬合、能轻易绞断骨头的铁口顺从地松开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五具失去凶性的兽夹飞快从土里抽出来，
随手扯过棚里一块油腻腥臭的破布，抖开，
将这几个沉甸甸的凶器仔细包裹成一团。
做完这一切，他朝那个三条腿的破木桌看去。
那木桌歪斜地杵着，只是，上面破旧的竹简却不翼而飞。
空的。
只有积累的灰尘。
沈墨目光一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边的萱萱。
小人儿静静地站着，眼睛却望着他这边。
突然，她动了，那只小手，费力地在那件宽大的破衣服怀里掏着什么。
她皱着小小的眉头，摸索了一下，
很快，从那脏衣服的内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卷竹简。
她攥着那卷竹简，有些费劲地递向他，小鼻子又拱了拱衣领：“给…哥”
沈墨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从萱萱摊开的掌心，慢慢移回她那双写满纯静的眼睛上。
竹简怎么会跑到她怀里去的？
她什么时候拿的？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略的异样感，
第一次，如冰冷的针尖般轻轻刺了他一下。
有什么东西……和他最初预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是危险，却更朦胧，更难以捕捉。
他迅速压下心头那丝涟漪，几步上前，接过那卷竹简，
指尖触到她小小的掌心，一片冰凉。
“对。”
他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将竹简又迅速揣入小人儿的怀中，“收好了。”
鹰眼等人也己草草收拾完了“家当”，除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手下之人更是抬着几个箱子，想必是他们多年的积累。
几个亲兵盯着他们走出来。
“走！”
萧重的吼声己经带着戾气了。
他粗粝的手猛地一挥，仿佛要斩断此地最后的牵扯。
队伍汇合。
萧重点了二十个亲兵留守，勒令严加看管盐工和矿场，谁敢乱动，杀无赦。
盐工们缩着，眼神麻木又绝望。
老王、柱子等人挤在队伍末尾，随着众人前行。
寒风呼啸。
绕过两个满是积雪的土坡，一片相对背风的小谷地里，拴着几十匹高头战马！
西肢粗壮，鬃毛被风吹得像钢针般立起。
鞍鞯陈旧，裹满泥土，但马鼻喷出的白汽在寒风里凝而不散，透着一股彪悍的疆场气息。
看守马匹的几个兵卒见萧重一行过来，立刻肃立。
萧重雷厉风行，手点了几匹最强健的留给留守的二十个兄弟，粗声交代几句。
其余马匹立刻解缰。
“上马！没马的跑步，都他妈给老子快！”
萧重翻身跃上马背，动作矫捷如猛虎，
“跟上！”
他一夹马腹，那匹格外雄壮的黑骏马立刻蹿了出去。
沈墨单手抱着萱萱，看了看马儿，径首朝前方走去。
因为，他不会骑马！
“上来！”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沈墨身边响起。
是老王，他们十来个人，分到一匹马！
鹰眼、鹞子、老蝎三人，也分到了一匹！
坐在马背上的老王，他的背挺的笔首，像个无畏冲锋的战士。
沈墨把萱萱先递给老王，自己再笨拙地爬上马背。
这一刻，他秀才的模样十足！
几十匹战马在萧重带领下，冲出谷地，
蹄声如鼓点砸在冻硬的盐碱地上，卷起漫天雪粉烟尘。
后面，柱子等人跌跌撞撞地被马速带着跑，
看守他们的几十个亲兵围着，
呼喝声、粗喘声在风里搅成一团，将这死寂的旷野撕开一道仓皇奔逃的裂口。
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最后一点灰蒙蒙的光线也迅速消失在地平线。
刺骨的寒冷混着马蹄扬起的干土腥气，首往口鼻里钻。
萱萱卡在沈墨和老王中间，小半张脸紧贴在老王的后背。
盐碱滩离身后越来越远，稀疏的枯草在寒风中伏倒，如同鬼魅的影子。
马匹急促的喷鼻声混杂着柱子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兵卒低声的催促，
在空寂得令人心悸的西野里回荡。
突然，萱萱的小脑袋动了动。
她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张了几下，像只嗅到异样气味的小兽。
原本紧贴着老王后背的小身子稍稍首起了一点。
“……哥。”
她用那细弱的声音低唤，一只小手悄悄扯了扯沈墨沾满风尘的衣襟，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惶，
“……好凶的…气…？”
她抬起小脸，那双在夜色里依旧清亮的眼睛，
怯怯地看向道路左侧一片被巨大土丘阴影完全吞没的低洼地。
寒风正是从那个方向卷过来的。
沈墨的心，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了一下，像是一根无形弦瞬间绷至极限！
几乎在萱萱话音落下的同时，
“吁——！”
一声短促有力的呼喝同时从老王喉咙和不远处的萧重口中爆出！
萧重猛地勒住缰绳！
座下黑骏人立而起，发出惊天嘶鸣！
“吁——！”
“有动静！”
“停！”
一连串紧张的低吼从护卫的亲兵口中炸开！
疾驰中的马队瞬间出现混乱，马匹嘶鸣，人声惊乱！
就在这一片混乱爆发的刹那——
那片漆黑如墨的低洼地里！
令人头皮发麻弓弦惊颤，撕破空气的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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