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细如牛毛,却绵密得能浸透衣衫。琼站在那株百年梨树下,一柄素白油纸伞遮住了漫天雨丝,也遮住了她大半面容。从远处望去,只见一抹白色身影立于如雪梨花之间,竟分不清是花是人。
她抬手轻触低垂的花枝,指尖拂过花瓣,冰凉触感传来。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抿起——这梨花,像极了那年丞相府后院的那一株。
"公子,可否帮忙折一枝梨花?"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琼的思绪。她微微侧首,见一着鹅黄衫子的少女站在三步之外,眼中带着几分羞怯与期待。琼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打量着对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发间一支银簪,应是城中哪家的小姐偷溜出来赏花。
"好。"
琼的声音很轻,如风吹过花瓣的沙沙声,叫人辨不清男女。她抬手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梨花,枝干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递给少女时,琼刻意避开了对方欲要触碰的手指,只将花枝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多谢公子!"少女脸颊微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琼己转回身去,重新望向满树梨花,背影疏离如隔云端。少女只得讪讪离去,走远后还忍不住回头张望——那白衣人站在雨中的样子,像极了一幅水墨画,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琼听见脚步声渐远,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不喜欢与人接触,更不喜欢被人当作男子——虽然为了方便行事,她确实作男子装扮。白色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那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着精致的梨花图案。
雨似乎更密了些。琼没有移动,任由几滴漏网的雨珠打湿了肩头衣料。她喜欢这种微凉的触感,能让她想起那个雨夜——满府火光中,她被人推入荷花池,冰冷的池水灌入鼻腔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身子不好还来这树下淋雨。"
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的同时,一件黑色貂绒披风己落在琼的肩上。熟悉的沉水香气息包裹而来,夹杂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琼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拢了拢披风,指尖不经意擦过来人的手背——那温度比她的手指暖和多了。
"事情说完了?"琼问道,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方才对那少女时多了几分人气。
"嗯。"独孤冽转到琼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风雨。他伸手拂去琼肩头几片落花,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在亭子里等吗?"
琼这才抬眼看他。独孤冽今日着了墨蓝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柄她再熟悉不过的玄铁剑。他眉目如刀刻般深邃,此刻却因担忧而微微蹙起,显得格外凌厉。琼注意到他发梢还带着湿意,想必是急着寻她,连伞都顾不上打。
"无妨。"琼淡淡道,伸手替他拂去肩头一片花瓣,"李大人怎么说?"
独孤冽的目光在琼苍白的手指上停留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他忽然握住琼的手腕,触到那冰凉的肌肤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手这么凉,还说无妨?"
琼挣了挣,没挣脱,索性随他去。独孤冽的手掌宽大温暖,几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腕。这种温度差让琼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刚从鬼门关回来,浑身冰冷地躺在别院的床上,而这位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冽王殿下,正用同样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把脉。
"李崇明承认与南疆有书信往来,但坚称只是药材交易。"独孤冽边说边解开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说地裹住琼单薄的身子,"他提到一个人——礼部侍郎周显。"
琼眸光一凛:"周显?他不是..."
"正是三年前力主你父亲通敌叛国的那位。"独孤冽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拂过琼的面具边缘,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有意思的是,李崇明说周显上月秘密接待了一位南疆使者。"
雨打梨花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琼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不是因为冷雨,而是因为那个名字——周显。父亲被押赴刑场那日,正是周显站在监斩台上,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所以,我猜对了。"琼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父亲的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独孤冽没有立即回答。他抬手摘下一朵沾雨的梨花,轻轻别在琼的耳畔。这个亲昵的动作若被旁人看见,定会惊掉下巴——谁不知道冽王殿下不近女色,更别说对谁如此温柔。
"我会查清楚。"独孤冽的声音低沉坚定,"但你得答应我,不要擅自行动。你现在是'己死之人',若身份暴露..."
"我知道轻重。"琼打断他,抬手正了正独孤冽微乱的衣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己经有了这样自然的肢体习惯?
独孤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伸手扣住琼的后脑,将她拉近。琼能闻到他呼吸间的茶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他们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触,琼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戴着白色面具,耳畔一朵梨花,像个不真实的幻影。
"答应我。"独孤冽一字一顿地说,气息拂在琼的面具上,"不管查到什么,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丞相府嫡女苏琼己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如今活着的,只是冽王身边一个没有名字的谋士。一个己死之人,本不该有太多执念。
可父亲的血仇,又怎能不报?
雨势渐大,梨花被打落一地。独孤冽终于松开手,转而牵起琼的手腕:"回去吧,你该喝药了。"
琼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梨树,却在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那株梨树在雨中摇曳,花瓣纷飞如雪。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树下,朝她微笑。
"冽。"琼突然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在宫外首呼他的名字,"若有一天...我必须要冒险..."
独孤冽脚步一顿,转身时眼中似有风暴聚集。他抬手轻抚琼的面具,声音沙哑:"那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
雨幕中,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满地梨花,无声地见证着这个关于复仇与守护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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