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琥珀，缓缓淌过青石板路。林晓拖着行李箱，金属拉杆与地面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她站在斑驳的红漆木门前，指腹抚过门上因岁月侵蚀而剥落的花纹，记忆突然翻涌——八年前离家那天，母亲也是站在这扇门前，把煮好的茶叶蛋塞进她包里，笑着说"到了报平安"，可笑容却在转身时碎成了泪光。
"咔嗒"，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母亲的银发在门后晃动，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晓啊！"温热的手掌立即覆上来，贴着她冰凉的脸颊来回，"瘦成这样，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行李箱轱辘碾过门槛的瞬间，樟脑丸混着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扑面而来。林晓的目光落在客厅墙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扎着马尾的少女露出虎牙，父亲还留着浓密的黑发，三个人的笑容在褪色的相纸里凝固成永不消散的盛夏。而此刻，父亲的遗照就静静摆在供桌上，香炉里插着三支燃尽的香。
蜷缩在堆满旧课本的房间里，林晓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未读消息。前公司主管的催促、房东的续租通知、朋友的寒暄问候，都像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的神经。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她想起初到上海的那个雨夜，拖着同样的行李箱在霓虹灯下奔跑，雨水混着泪水糊住眼睛，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吱呀——"木门被推开，母亲端着银耳羹进来，瓷勺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尝尝，加了你最爱吃的莲子。"老人小心翼翼坐在床边，欲言又止："楼下的桂花都开了，明早陪妈去菜市场转转？"
第二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林晓跟着母亲走过青石拱桥，桥下的河水泛着碎金般的光。街角包子铺蒸腾的热气里，老板娘瞥见她立即笑开："是晓晓啊！都长这么漂亮了！"说着往塑料袋里多塞了两个肉包，"拿着，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漫无目的地晃到学校围墙外时，下课铃突然响起。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们嬉笑推搡着涌出校门，恍惚间，林晓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和苏然抢最后一块麦芽糖，阳光把两个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林晓？真的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转过身，苏然站在香樟树下，手里还提着给店里补货的塑料袋。他的眉眼轮廓依旧清晰，只是眼角添了细纹，深蓝色工装裤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漆。
两人坐在学校对面的老茶馆里，铜茶壶在炭炉上咕嘟作响。苏然把泡好的茉莉花茶推过来："听说你在广告公司做得挺好？"
林晓搅动着杯中的茶叶，看着它们在水面沉沉浮浮："挺好的，就是每天加班到凌晨，客户改了二十版方案最后用第一版。"她自嘲地笑了笑，"有次急性肠胃炎，一个人在出租屋疼到晕倒，醒过来发现手机里全是工作消息。"
苏然沉默许久，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来，是满满一盒玻璃弹珠，每颗都用纸巾仔细包着："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在这儿比赛弹玻璃珠，你耍赖把我的'红宝石'赢走了。"
夕阳把玻璃窗染成蜜色时，林晓才发现自己己经说了很多。从初入职场的战战兢兢，到被客户当众羞辱的崩溃，再到深夜加班时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突然涌出的迷茫。苏然始终安静地听着，不时添茶，偶尔说句"我懂"。
此后的日子，苏然总会变着法子带林晓出门。他们踩着三轮车去城郊的果园摘橘子，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苏然踩着梯子摘，林晓在下面接，偶尔有熟透的橘子"咚"地砸在草帽上；去后山挖竹笋时，苏然手把手教她辨认嫩笋的位置，沾满泥土的指尖相触时，林晓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深秋的某个傍晚，苏然带着林晓来到儿时的秘密基地——半山腰的废弃砖窑。爬满爬山虎的砖墙上，还留着他们用粉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苏然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一支野菊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其实我一首想问，你还记得我们十岁那年的约定吗？"
林晓望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山峦，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他们坐在砖窑顶上，望着满天繁星许下诺言："等长大了，我们要一起去看大海。"
"我记得。"林晓轻声说。
苏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现在我有一家小小的装修店，虽然赚得不多，但能把日子过得踏实。晓，留下来吧，我们一起把小时候的愿望慢慢实现。"
山风掠过，吹落几片枫叶。林晓靠在苏然肩头，看着远处小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原来幸福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而是清晨母亲熬的一碗热粥，是疲惫时有个温暖的肩膀依靠，是和相爱的人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诗。
暮色渐浓，两人相携走下山。苏然说下周要带她去看新发现的野樱谷，听说春天会开满粉色的花。林晓忽然想起在上海的最后那个夜晚，她站在28楼的落地窗前，看着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不安与孤独。而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她第一次觉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栖息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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