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边缘的污水巷弥漫着腐臭，林英杰缩在廉价旅馆的霉味床单里，窗帘紧闭。
刀螂的尸体、霍安霆士兵的刺刀、苏丽雯冰冷的眼神在他脑中轮番撕咬，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破烂衬衫。
“不能待了，”他神经质地翻出破皮箱，将最后几根小金鱼和皱巴巴的美元塞进内袋。
窗外传来报童嘶哑的叫卖，“悬赏十万通缉汉奸林英杰。”
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神经上，他扑到门边，从门缝窥视。
巷口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看似闲逛，眼神却像钩子扫过每个窗口。
是霍安霆的便衣。
林英杰缩回头，胸口剧烈起伏。
上海己成铁桶，码头和陆路关卡全是霍安霆的人。他像掉进蛛网的飞虫，绝望中，一个名字浮起——三井洋行的佐藤。
他抓起旅馆肮脏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摇号。接通后，他压着嗓子用日语急道：“佐藤桑，是我林英杰，霍安霆要杀我，立刻安排船去大连，价钱好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佐藤冰冷的声音，“林桑，你惹的麻烦太大，帝国不养废物。”
“我有价值，”林英杰急吼，“我知道霍安霆的布防弱点，知道苏氏药厂的新配方，还有还有孙绍辉那边的关系网。全给你，只要送我走。”
长久的死寂，林英杰几乎捏碎话筒。
“两小时后，十六铺码头三号废栈桥。”佐藤终于开口，“只认黑鸦信号，过时不候。”
电话咔哒挂断。
林英杰在地，又猛地弹起。
时间紧迫，他撕下窗帘布裹住头脸，只露眼睛，套上最不起眼的灰布短褂，最后看了一眼这肮脏的囚笼，像老鼠般溜出后门，钻进迷宫般的窄巷。
他专挑垃圾堆和污水沟旁的路，利用恶臭掩盖行踪，绕过两个巷口，差点撞上巡逻的巡捕。
他缩进一堆破箩筐后心脏狂跳，巡捕的皮靴声远去他才继续潜行，后背紧贴潮湿的墙皮挪动。
十六铺码头笼罩在黄昏的薄雾里，货轮汽笛呜咽，起重机轰鸣。三号栈桥朽木吱呀，隐在巨大邮轮的阴影下。
林英杰躲在生锈的集装箱后，掏出蒙尘的怀表，时间快到了。
他摸出一支短小的手电筒，用布蒙住灯头，对着漆黑江面，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江面浓雾中，一盏微弱的绿灯回应般闪了三下，一条没有标识的小型机动舢板如同鬼影，悄无声息地靠上栈桥。
船头站着一个穿黑色水靠的矮壮男人，眼神阴鸷。
“黑鸦？”男人声音沙哑。
“是我，”林英杰压低嗓子，急切地踏上摇晃的舢板。
男人没废话，发动机发出沉闷低吼，舢板调头扎进浓雾。
林英杰瘫坐在湿冷的船底，贪婪地呼吸着带鱼腥味的空气。自由了。
他回头望，上海外滩的灯火在雾中模糊成一片昏黄的光晕，如同他即将埋葬的过去。
“霍安霆，苏丽雯。”他盯着那片光晕，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等着，老子会回来的，带着你们承受不起的代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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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慈医院特护病房，暮色透过百叶窗，在苏丽雯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条纹。左肩的疼痛顽固地钉在神经里。
霍安霆坐在床边的硬木椅上，军裤笔挺，正低头翻阅一份军报，病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门被轻轻叩响，宋岩闪身进来，面色凝重，对霍安霆微一点头，目光扫过苏丽雯。
“说，”霍安霆没抬眼。
“林英杰跑了，”宋岩声音平板，“十六铺码头日本人的船接应，走的水路方向大连。我们的人晚了一步，只截到几个断后的浪人，咬死了是走私，没吐露林英杰。”
翻动纸张的手指顿住，霍安霆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即逝，他没说话，病房气压骤降。
苏丽雯靠在枕上，眼神瞬间冰封，对这个结果，她不意外。
毒蛇总会找到阴暗的缝隙，但听到日本人三个字，左肩的刀口仿佛又被撕裂一次。
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淬毒的冷意，“孙绍辉呢？他刚死了儿子，还有胃口收留这条咬死主人的疯狗？”
宋岩看向她，“孙大帅病危，孙系内斗，北边乱成一团。林英杰对日本人还有用，孙家现在自顾不暇，未必敢沾手。
”他顿了顿，“我们在北边的眼线会盯死他。”
霍安霆合上军报，随手丢在床头柜上。金属徽章磕碰玻璃面发出脆响。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压迫的阴影，走到窗边，背对病房望着外面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
“丧家之犬，总要找新主子摇尾乞怜。”
苏丽雯盯着他绷紧的肩背线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北边容不下他，日本人那里就是他的棺材板。”
霍安霆转过身，暮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眼神锐利如刀，穿透昏暗，钉在她脸上。
“棺材板，也得有人钉钉子。”他声音低沉，“好好养伤，钉子我来准备。”
他走回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垂眸看着她。
苏丽雯仰头迎视，两人目光在昏暗中无声交锋，某种冰冷的默契在杀意中达成。
霍安霆忽然俯身，动作快而自然。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开司米薄毯，抖开，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剃须水气息，轻轻盖在她没受伤的右肩和胸口，仔细掖好毯角。
指节偶尔擦过她颈侧的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糙感，激起细微的战栗。
“别着凉，”他首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转身对宋岩，“加派人手，盯紧码头和所有通往北方的水陆要道，林家那边，也布眼。”
“是！”宋岩领命退出。
病房重回寂静，毯子很暖，隔绝了医院的冷气。
苏丽雯看着霍安霆重新坐回椅子，拿起军报，侧脸在昏暗中冷硬如石刻。
左肩的疼痛依旧，但一种奇异的笃定感，随着毯子的暖意和那句钉子我来准备，悄然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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