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着黄浦江。
苏家三号码头本应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此刻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取代。
两艘挂着北方孙系军旗的炮艇蛮横地堵在主航道入口，黑洞洞的炮口斜指码头。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孙家士兵沿着码头栈桥强行登陆，皮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杂乱而压迫的声响。
他们粗暴地推开正在装卸货物的码头工人，拉枪栓的金属撞击声清脆刺耳，黑洞洞的枪口毫无顾忌地指向惊愕的人群。
“奉平津商会令，例行检查违禁品，所有人退后。”
一个满脸横肉的孙家军官扯着嗓子吼道，唾沫星子飞溅。
他身后的士兵们朝着堆放在码头上的货箱，撬棍粗暴地砸开箱盖。
里面的棉纱、布匹、桐油被胡乱翻检抛洒出来，散落一地，精心捆扎的货物瞬间一片狼藉。
“住手，”一声清冷的呵斥穿透混乱，苏丽雯带着福伯和几名护厂队员快步赶来。
她穿着利落的深蓝色工装，脸色因愤怒而紧绷，眼神锐利如刀首视那名军官，“这里是苏氏产业，法租界管辖，你们凭什么擅闯破坏！”
那军官斜睨着苏丽雯认出她身份，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丝狞笑。
“哟，苏董事长亲自来了？正好，奉孙少帅令，搜查通敌物资，谁知道你们这些南方商贾，是不是夹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资敌叛国？”
他故意将资敌叛国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挑衅。
“搜查令呢？法租界巡捕房的许可呢？”苏丽雯寸步不让声音冰冷，“没有合法手续，你们就是非法闯入，破坏私人财产，我立刻通知巡捕房和领事馆！”
她朝福伯使了个眼色，福伯立刻转身要去打电话。
“少拿洋人吓唬老子，”军官脸色一沉，猛地拔出手枪指向福伯，“老东西，再动一步试试，这里是码头，归我们商会管，老子说查就查！”
他身后的士兵也哗啦一声齐齐抬枪，冰冷的枪口锁定了苏丽雯和护厂队员。
码头上空气瞬间凝固，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工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护厂队员挡在苏丽雯身前，手按在腰间的短棍上，却不敢妄动。
苏丽雯看着指向福伯的枪口，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孙少帅好大的官威，”苏丽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国际通商港口管理公约》第十二条，《法租界治安条例》第九款，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无端阻挠合法商贸，破坏货物，持械威胁商户，哪一条都够请少帅去公董局喝杯咖啡了！”
她字字清晰，搬出国际法和租界条例，毫不退缩地迎向军官凶狠的目光。
军官被噎了一下，眼神闪烁。
他奉命来找茬，但没想到苏丽雯如此强硬，对国际法规如此熟悉。强行动手扣上资敌帽子容易，但真闹到租界高层，孙家未必占理。
“少废话，有没有违禁品，查过才知道！”
军官色厉内荏地吼着，不敢再首接动枪，却挥手示意士兵，“给我仔细搜，特别是那批运往九江的磐石布，重点检查。”
士兵们更加肆无忌惮，几箱即将装船的军用标准磐石布被粗暴地拖出来，锋利的刺刀首接划开防水油布，珍贵的布匹被拖拽出来，随意践踏在泥水里。
更多的货箱被推翻，货物滚落一地，码头上如同被洗劫过一般。
苏丽雯看着被糟蹋的军用布，那是霍安霆部队急需的冬装原料，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她强压下去，知道此刻硬拼徒增伤亡。她转向一个护厂队员，低声快速吩咐，“去厂里，立刻调所有库存的磐石布出货单、海关报关单、军需订单副本，还有法租界工部局签发的码头特许经营许可证，全部拿来。再去巡捕房报案，就说孙系军队非法闯入租界码头，暴力破坏证据确凿。”
队员点头，趁乱挤出人群飞奔而去。
“苏丽雯，你少耍花样，”军官见有人离开，厉声喝道。
“花样？”苏丽雯冷笑，“我在准备证据，你们每破坏一箱货，每耽误一分钟船期，造成的损失，我都会列成清单，一式三份，一份送公董局，一份送领事团，最后一份。”
她盯着军官的眼睛，“送到孙大帅的案头，看看少帅的手下，是如何奉公守法替他管理商贸的！”
军官脸色变了变，苏丽雯的冷静和条理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冲破孙家士兵在码头入口设置的简陋路障卷起烟尘，一个急刹停在混乱现场。
车门打开，霍安霆高大的身影跨步下车。
他没穿大衣，一身笔挺的墨绿将校呢军装，肩章将星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身后，宋岩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营士兵迅速下车，动作迅捷无声地散开，手中的冲锋枪枪口微微下垂，但那无形的杀意比孙家士兵的枪口更具威慑力。
整个码头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霍安霆身上。
孙家士兵下意识地放低了枪口，军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霍安霆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码头，扫过被刺刀划破践踏的磐石布，最后落在被士兵围在中间、脸色苍白的苏丽雯身上。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无恙，随即转向那个领头的孙家军官，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这里，是沪杭警备司令部特别划定的军需物资转运管制区。”
他向前一步，军靴踏在破碎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步伐扩散开来，“谁给你的胆子，带兵擅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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