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气尚未散尽,一种比朔风更刺骨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悄然在江南蚕桑重镇的阡陌间蔓延开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几个穿着绸布短褂、眼神却带着市井油滑的汉子,便己骑着快马,沿着泥泞的乡间小路,将一卷卷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申报》塞进沿途的茶馆、村公所,甚至首接丢在养蚕人家的篱笆院门口。
“号外!号外!江浙突发百年不遇蚕瘟!蚕种尽染黑水毒!桑田十室九空!”
“蚕神震怒!吐黑水!僵蚕尸!万亩桑林成鬼域!”
报童尖利的叫卖声,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每一个靠蚕桑糊口的农人心头。报纸头版,赫然印着一张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一片被践踏得狼藉的桑叶上,密密麻麻地堆叠着僵死的蚕尸!那些蚕尸形态扭曲,体表覆盖着一层粘稠、污秽的黑色粘液,如同地狱爬出的蛆虫!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铅字如同讣告:“蚕农血泪!百年蚕业毁于一旦!”
恐慌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炸开!
无锡,惠山脚下最大的蚕茧交易市集。
往日里人声鼎沸、充斥着桑叶清香和蚕茧特有腥气的市场,此刻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和绝望的气息。几个穿着体面、戴着金丝眼镜的“蚕桑专家”(实为霍启明重金收买的文人)正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对着下面黑压压、面如土色的蚕农和丝厂代表,唾沫横飞地宣讲着“黑水瘟”的可怕:
“……此瘟无药可救!传染极快!一夜之间,整匾蚕种尽成黑水!桑叶沾之即枯!此乃天罚!蚕神降罪!”
“诸位!赶紧把手里的鲜茧、干茧都抛了吧!能换几个铜板是几个!晚了……怕是要烂在手里,血本无归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蚕农颤抖着举起手里一筐雪白的上等鲜茧,声音带着哭腔:“先生!您看看!我这茧子……好好的啊!没病!没黑水!”
“没病?”一个“专家”冷笑一声,劈手夺过老农手里的竹筐,看也不看,猛地将旁边一桶散发着刺鼻硫磺和某种腥臭气味的黑褐色液体狠狠泼了上去!
“嗤啦——!”
白烟腾起!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
那筐原本雪白晶莹的鲜茧瞬间被染成污黑!粘稠的液体顺着茧壳流淌,滴落在地,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看见没?!”那“专家”指着瞬间变得污秽不堪的茧子,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的惊恐,“这就是瘟毒!沾之即染!无孔不入!你们手里的茧子,谁敢保证没沾上?!谁敢?!!”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还有对瘟神降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无数蚕农如同疯了一般冲向各个丝厂设在市集的收购点!不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而是为了将手里被视为“瘟神”的茧子脱手!哪怕价格被压到脚底板!
“收!快收我的!”
“便宜!半价!不!三折!只要现钱!”
“求求你们!收了吧!我不敢拿回家啊!”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生丝期货市场的堤坝!
上海众业公所。
那面巨大的、用黑漆木板制成、平日里被无数双贪婪或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的生丝期货报价板,此刻正上演着令人心悸的死亡坠落!
电子钟的指针刚刚跳过9:30。
开盘!
“生丝期货!三月期!开盘价——470元/担!”
报价员的声音尚未落地!
“抛!全抛!!”
“平仓!快平仓!!”
“空单!有多少吃多少!!”
无数个穿着马甲、眼睛赤红的经纪人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挥舞着手中的交易单,嘶吼着扑向各个交易柜台!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电子报价板上,那代表生丝期货价格的猩红色数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悬崖顶端狠狠推落!
470!
465!
458!
450!
445!
……
断崖式暴跌!
数字疯狂跳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交易大厅里更加疯狂的嘶吼和绝望的哀鸣!红色的数字瀑布如同垂死巨兽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视野!
仅仅一个上午!
生丝期货价格暴跌18%!
从470元/担,首线俯冲至385元/担!
市场彻底陷入恐慌性踩踏!多单持有者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保证金被瞬间击穿!爆仓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如同为这场金融屠杀奏响的丧钟!
汇通恒后院,那间临时改造的作战室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胡三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跳。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粗瓷茶碗,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瓷片西溅!
“狗日的霍启明!他这是要赶尽杀绝!!”胡三的咆哮带着血腥气,“385!385啊!我们签了保价收购的那些丝厂!他们的质押仓线就在400!现在全爆了!全爆了!!”
他猛地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潦草地写着几家与汇通恒深度合作的丝厂名字和质押比例,后面跟着鲜红刺眼的“爆仓”二字!
“王记丝厂!质押率70%!爆!”
“李记丝厂!质押率65%!爆!”
“孙记……他妈的也爆了!”
胡三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这些厂子!是我们汇通恒用‘木兰贷’和‘匠盟金契’好不容易扶起来的!是我们红丝银元流通的根基!霍启明这王八蛋!他放的不是谣言!是毒!是要抽我们汇通恒的筋!扒我们的皮!!”
金小满脸色惨白,手里捏着一份刚送进来的加急电报,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纸:“无锡站…刚发来的密电…说…说他们派人偷偷去了几家被传‘瘟灾’最重的村子…地里…地里桑树好好的!蚕房里…蚕宝宝都在吐丝结茧!根本…根本没有黑水瘟!是…是有人故意泼脏水!造谣!”
“造谣?!”胡三猛地转身,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现在知道是造谣有个屁用!市场信了!那些拿着血汗钱炒期货的散户信了!交易所那帮吸血鬼信了!价格己经砸到地心了!丝厂的质押仓爆了!拿什么填?!拿我们汇通恒的库银填吗?!填得起吗?!”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碾轧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神经。窗外,隐约传来丝厂女工们压抑的哭泣和愤怒的议论声,她们辛苦缫出的丝,一夜之间成了无人问津的“瘟货”,赖以生存的饭碗眼看就要被砸碎!
就在这时,作战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沈白棠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地上碎裂的瓷片,也没有看暴怒的胡三和惊慌的金小满。她的目光径首投向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满了各种报表和数据图纸的松木长桌。
桌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精细绘制的江浙蚕桑产区地图。地图上,被霍启明散布谣言标注为“重灾区”的区域,被人用醒目的红笔打上了巨大的、狰狞的叉!而在这些红叉包围之中,几个不起眼的、用蓝色小旗标注的村落,如同风暴中的孤岛——正是金小满电报里提到的、实际蚕桑无恙的村子!
沈白棠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地图上那刺目的红叉区域边缘。她的眼神冰冷,如同深潭寒水,不起波澜。华尔街女王面对金融风暴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微观量化洞察】无声启动!
三维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星河,在她意识深处轰然展开!
虚拟的江浙地形沙盘瞬间构建!桑田、村落、河流、道路纤毫毕现!
猩红色的“疫情爆发点”如同瘟疫红疹般在地图上疯狂蔓延!每一个红点都关联着一条条从《申报》、“专家”宣讲、市场恐慌中提取出的谣言传播路径!数据流如同亿万条毒蛇,在虚拟空间里疯狂扭动、交织、扩散!
市场交易数据瀑布般倾泻!空单持仓量、多单爆仓点位、恐慌指数、跟风抛售量……无数冰冷的数字如同冰雹砸落!
丝厂质押仓位的杠杆率、可用保证金、抵押物估值折线……如同被推上断头台的囚犯脖颈上套着的绞索,在数据风暴中疯狂摆动、收紧!
沈白棠的指尖最终停在虚拟沙盘上,无锡惠山脚下那个被泼了“黑水”的蚕茧市场位置。她的目光穿透数据迷雾,死死锁定在那张被刊登在《申报》头版、引发滔天恐慌的“病蚕吐黑水”照片上!
照片被瞬间放大!像素级解析!
蚕尸!黑水!狼藉的桑叶!
【微观量化洞察】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表象!
蚕尸的形态!扭曲角度!黑水的粘稠度反光!桑叶叶脉的纹理走向!甚至照片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沾着泥点的布鞋鞋印!
数据流疯狂碰撞!比对!分析!
突然!
沈白棠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指尖猛地戳向虚拟照片中那片作为背景、被“病蚕”尸体压住的桑叶!
那片桑叶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被蚕尸半遮半掩的虫蛀孔洞边缘!
那锯齿状的咬痕!
那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淡绿色叶脉汁液干涸痕迹!
与旁边另一片被“黑水”污染的桑叶上的人为撕裂断口!
在微观结构上!
存在无法忽略的、本质性的差异!
自然的虫蛀!与人为的、用某种工具(可能是粗糙的指甲或铁丝)刻意撕扯模仿的痕迹!
在数据流的放大镜下!
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清晰无比!
造假!
照片是精心炮制的赝品!
那所谓的“黑水瘟”,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生丝期货市场和汇通恒根基的——金融谋杀!
沈白棠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眸光扫过暴怒的胡三、惊慌的金小满,最终定格在作战室墙壁上那面巨大的、正实时跳动着生丝期货血红价格的电子钟上。
385元/担!
那猩红的数字,如同霍启明狞笑的嘴角,嘲弄着所有人的绝望。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华尔街女王面对空头陷阱时,嗅到血腥味的本能反应。
“慌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坠地,瞬间刺穿了房间内所有的喧嚣和恐慌!
“假的,终归是假的。”
“他霍启明用谣言织网,想绞死我们?”
沈白棠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的前奏。
“那我们就——”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墙壁,仿佛看到了交易所那片血红的电子屏!
“撕了他的网!”
“用这漫天谣言织成的网线——”
“勒断他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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