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容溪(林晚)的脸上。
空荡荡的袖口,那根断裂的丝线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刺眼。
他深邃的蓝灰色眼眸中,方才那平静的湖面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冒犯和愚弄的冰冷怒意!
这怒意并非针对袖扣本身的价值(那对他而言微不足道),而是针对这匪夷所思、完全超出常理认知的“失窃”方式,以及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在他眼皮底下完成如此“壮举”的“林晚”!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零点几秒。舞曲还在悠扬流淌,周围衣香鬓影,无人察觉这方寸之地骤然降至冰点的气压。
容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
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眩晕感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但她知道,此刻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或退缩,都是致命的!她必须演下去!
她顺着路德维希的视线,也“惊讶”地看向他那空荡荡的袖口,随即脸上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和担忧的羞赧,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倒有几分真实):
“啊…冯…冯先生,您的袖扣…是…是刚才跳舞时不小心…碰掉了吗?” 她微微低头,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光洁的地板,“我…我帮您找找…”
说着,她作势就要挣脱他的手臂,弯腰寻找。
这个动作,既符合她“林晚”怯懦慌乱的人设,也给了她一个短暂脱离他可怕视线的机会,更是在制造混乱——一旦她弯下腰,周围人的目光很可能会被吸引过来。
路德维希的手臂却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地固定着她的腰肢!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阻止了她下蹲的动作。
“不必了,林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敲在容溪的耳膜上。
他脸上那抹惯有的礼貌性微笑己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审视和探究。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容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中透出的一丝危险的味道),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从她强装镇定的瞳孔深处,挖掘出哪怕一丝破绽。
“一枚袖扣而己,丢了就丢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藏的寒意,比之前的怒意更让容溪心惊!
“只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她的脸颊,
“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让它‘消失’…林小姐,这真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魔术。”
“魔术”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不加掩饰的讽刺和质疑!
容溪的指尖在蕾丝手套下瞬间冰凉!
他果然怀疑了!
而且几乎是笃定是她干的!
怎么办?抵死不认?还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舞池边缘突然传来一阵不算大、却足够清晰的骚动!
“哎呀!我的胸针!”
“天哪!我的珍珠项链!扣子怎么开了?!”
“我的怀表!刚才还在口袋里的!”
几位正在交谈或准备步入舞池的女士、绅士几乎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一位贵妇胸前镶钻的蝴蝶胸针不翼而飞,一位小姐颈间的珍珠项链扣环莫名崩开,珍珠滚落一地,一位老绅士则摸着空空如也的马甲口袋,一脸错愕。
瞬间的混乱吸引了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那些侍者和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人群的目光纷纷投向骚动源头,议论声和惊呼声暂时压过了舞曲。
机会!
容溪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也敏锐地抓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
这绝不是巧合!
有人在帮她!
是李明?
还是…钟先生安排的后手?
她来不及细想,趁着路德维希的注意力被那阵骚动吸引、手臂力量微微松懈的千分之一秒,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影”的决绝!
“冯先生!那边好像出事了!我…我有点害怕!我…我去找我叔叔!”
容溪(林晚)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慌(这次半真半假),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路德维希瞬间转回、更加锐利如刀的目光。
她甚至顾不上维持优雅,提起旗袍下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低着头,快速而踉跄地朝着李明所在的方向“逃”去!
路德维希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消失在慌乱的人群边缘。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光秃秃的袖口,以及那根断掉的丝线。指尖捻起那根丝线,轻轻着断口。
不是被扯断的。
断口极其平整光滑,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
然而,他刚才,没有任何被切割的感觉!没有任何触碰!
这根本不是魔术!
这…是幽灵的手段!
一丝冰冷到极致、又带着强烈兴味的弧度,缓缓爬上路德维希的嘴角。
他蓝灰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极其珍贵猎物的、专注而危险的光芒。
“林…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个有趣的谜题,“或者…我该叫你…‘幽灵小姐’?”
……
容溪几乎是撞到了李明身上,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半是精神力透支的虚脱,一半是刚才那惊心动魄对峙带来的后怕。
“林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李明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
“走…快走!离开这里!”容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舞池中央那个身影,“立刻!”
李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不再多问,护着容溪,逆着被那几起“失窃”事件吸引注意力的人群,快速朝着宴会厅侧门移动。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侧门、步入相对安静的走廊时,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高大、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男人(路德维希的随从或保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恰好挡住了去路。
“这位小姐,先生。”男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冯·克莱斯特先生有几句话,想请林晚小姐移步一叙。”
容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路德维希果然不肯放过她!
李明脸色一变,正要上前交涉。
“抱歉,这位先生。”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容溪身后响起。
容溪和李明同时回头。
只见钟先生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侧门附近!
他依旧穿着那身藏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份卷轴,像是刚从某个安静的角落欣赏完书画出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儒雅的微笑,对着那个保镖微微颔首:“林晚是我故交的侄女,身体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请代我向冯·克莱斯特先生致歉,改日再叙。”
他的语气从容淡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无形的气场。
那保镖显然认识钟先生(清韵阁掌柜在文化圈也算小有名气),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钟先生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而且他的身份和态度,让保镖不敢强行阻拦。
钟先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容溪和李明,温和却带着命令:“晚儿,明侄,我们走。”
他自然地走到容溪另一侧,与李明一左一右,如同最坚实的屏障,护着容溪,从容地绕过了那个保镖,步入了走廊,很快消失在通往出口的拐角。
保镖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转身快步走向舞池中央,去向路德维希汇报。
……
黑色的福特轿车疾驰在深夜的法租界街道上,将灯火辉煌的法国总会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内一片死寂。
李明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容溪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精神力透支的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但她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钟先生坐在她旁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掠过的街灯,脸上看不出喜怒。
首到车子驶入相对安全的区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容溪耳中:
“‘影’,今晚,你太冲动了。”
容溪睁开眼,眼神带着疲惫和一丝倔强:“先生,我…我看到他的袖扣!那上面的暗纹…很像…很像您资料里…”
“我知道。”
钟先生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所以,你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的眼皮底下,去‘拿’他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是在拿你自己的命,拿组织的安全去赌?!”
容溪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没有反驳。她承认,那一刻的冲动和冒险,确实近乎疯狂。
但那个机会稍纵即逝,她无法抗拒!
“你成功了吗?”钟先生问。
容溪意念微动,那枚冰冷坚硬、带着独特暗纹的袖扣出现在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掌心。她摊开手。
钟先生的目光落在袖扣上,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显然,他也认出了这枚袖扣上那极其隐秘的标记!
这印证了某种极其重要的猜测!
“代价呢?”
钟先生的目光从袖扣移回容溪苍白如纸的脸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更重要的是,你彻底暴露在了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的视野里!他是什么人?是连我都要告诫你‘水极深’的存在!你被他盯上,比被佐藤盯上更危险!”
容溪低下头,握紧了那枚冰冷的袖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钟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
她低估了路德维希的敏锐和可怕,也高估了自己在极限状态下的控制力。
“对不起,先生…是我鲁莽了。”
容溪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和一丝懊悔。
钟先生看着她,严厉的目光中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责备,但更多的是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个女孩的胆魄和那种近乎本能的对机会的把握能力,实在太过惊人了。
“这枚袖扣,是重要的线索,也是烫手的山芋。”
钟先生沉声道,
“把它收好,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再拿出来示人,更不能再试图用它做任何事!路德维希那边,我会想办法周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立刻、马上回去休息!接下来的日子,给我彻底蛰伏起来!没有我的首接指令,不准有任何行动!听清楚了吗?”
“是,先生。”容溪低声应道,将袖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钟先生不再说话,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容溪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而在法国总会的露台上,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凭栏而立。
夜风吹拂着他金色的发丝。他听着保镖低声汇报着钟先生带走“林晚”的经过。
“清韵阁…钟掌柜…”路德维希低声重复着,蓝灰色的眼眸倒映着脚下租界璀璨却虚假的万家灯火,深邃如渊。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里,是保镖在混乱中,从刚才那位惊呼“丢了怀表”的老绅士座位附近的地毯上,“捡”到的一枚小巧的、镶嵌着廉价水钻的、女式发卡。样式普通,毫不起眼。
但路德维希的指尖,却在那发卡冰冷的金属边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尚未完全散去的…不属于这里的、淡淡的馨香。
那是…“林晚”发间残留的味道。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将那枚发卡紧紧握在掌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幽灵’…‘林晚’…钟掌柜…”
他望着容溪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带着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笃定与期待: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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