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穿透衣香鬓影的喧嚣，精准地落在了容溪（林晚）的身上。
那一瞬间，容溪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伪装出的羞怯几乎要崩裂，属于“影”的警觉本能瞬间拉响最高警报！
她强压下想要移开视线或后退的冲动，维持着“林晚”那带着些许茫然和无措的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那过于首接的审视。
然而，那道目光并未立刻移开。它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猥亵意味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视野的、值得玩味的艺术品。
那目光扫过她月白色的旗袍，掠过她发间的珍珠，最后停留在她低垂的眼帘上。
容溪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重量，如同实质的压力，让她后背的寒毛都微微竖起。这个人…太危险了！
他的观察力，他的气场，都远超常人！
好在，路德维希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
他似乎只是确认了一下这个引起他一丝兴趣的陌生面孔，便自然而然地移开，重新融入与身边法国领事的谈笑风生之中，优雅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杯。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视，只是社交场中一个无心的掠影。
但容溪紧绷的心弦并未放松。她知道，自己己经被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注意到了。
这绝非好事。
“林小姐，你还好吗？”
李明也察觉到了刚才的视线，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那位是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先生，礼和洋行的高级顾问，德国人，背景很深…”他显然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头。
“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
容溪（林晚）轻轻摇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重新抬起眼帘时，己经恢复了那种初来乍到的拘谨。
她不再刻意去看路德维希，而是将注意力分散到整个大厅，如同钟先生所期望的那样，开始“看”。
她看到了：
沈金荣的位置空着。
这位昨夜遭逢“大难”的买办王，显然无法出现在今日的盛宴上。
但围绕着他的空缺，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眼神闪烁，显然“幽灵”的阴影笼罩着这里。
那位被众人簇拥的日本军官（李明低声告知是宪兵队的吉田少佐），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在场的华人面孔上停留更久。显然，沈金荣的失窃和账本的丢失，让日方极为震怒和警惕。
几个穿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华人买办和富商太太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和一丝兔死狐悲的惊惶。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袋或脖颈上的项链。
法国领事夫妇站在主位附近，面带程式化的微笑，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领事夫人正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今晚慈善拍卖的几件“珍贵”物品（大多是些华而不实的古董和珠宝），为某个“高尚”的儿童基金会筹款。虚伪的善意与场下暗流涌动的算计形成讽刺的对比。
容溪（林晚）安静地跟在李明身边，像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句飘过的、可能蕴含信息的对话碎片。
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将那些或倨傲、或谄媚、或焦虑、或贪婪的面孔，一一刻印在脑海中。
拍卖开始了。
一件件物品被送上展示台，在拍卖师抑扬顿挫的煽动下，价格节节攀升。
富豪们争相举牌，将大把的钞票砸向那些无用的奢侈品，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彰显着自己的优越感，也试图驱散“幽灵”带来的不安。
容溪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中的路德维希。
他端着香槟，姿态闲适地站在稍远的位置，并未参与竞价，只是偶尔与身边人低声交谈几句，嘴角噙着那抹万年不变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他的目光也偶尔会扫过拍卖台，但更多时候，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中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角落里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林晚”。
容溪心头警铃再次微鸣。这个人，似乎也在“看”。
中场休息。
舒缓的舞曲响起。
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纷纷走向心仪的女士，邀请她们步入舞池。
李明显然有些局促，低声问容溪：“林小姐，要不要…去阳台透透气？”
容溪正想点头，一个带着浓郁古龙水气息的身影却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位美丽的小姐，似乎面生得很？”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某个买办的公子）端着酒杯，
脸上堆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目光放肆地在容溪身上打转，
“鄙人姓陈，家父是通和洋行的陈经理。不知是否有幸，请小姐跳一支舞？”他伸出手，动作轻佻。
容溪心中厌恶，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拘谨和为难，微微后退半步，看向李明，眼神带着求助。
李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陈公子，不好意思，林小姐她…”
“哦？这位是？”
陈公子轻蔑地瞥了李明一眼，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在这微妙的尴尬时刻，一个低沉悦耳、带着独特异国腔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如同清泉流过喧嚣：
“打扰了。”
容溪和李明同时转头。
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不知何时己走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对着那位陈公子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陈先生，这位林小姐的舞伴，似乎是我先预约的？”
他的蓝灰色眼眸平静无波，却让陈公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冯…冯·克莱斯特先生？”
陈公子显然认得这位大佬，脸上的轻佻瞬间变成了谄媚和一丝慌乱，
“啊！是是是！是我唐突了！您请！您请！”
他忙不迭地后退，几乎是落荒而逃。
路德维希的目光这才落到容溪（林晚）身上，嘴角那抹礼貌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他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同教科书，向她伸出手：
“林晚小姐？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的中文带着轻微的卷舌音，却异常流利标准。
容溪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假名？！是刚才听到了李明和她的对话？还是…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
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这样一位大人物的邀请，只会让“林晚”这个身份更加引人注目。
接受？那无异于将自己送入虎口！这个男人的洞察力太可怕了！
她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人魂魄的蓝灰色眼眸。
那里面没有轻佻，没有压迫，只有纯粹的、礼节性的邀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我的荣幸，冯·克莱斯特先生。”
容溪（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受宠若惊的羞怯。她将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放入了路德维希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中。
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薄茧（？），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李明在一旁完全傻眼了，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路德维希自然地引领着容溪，步入了舞池中央。悠扬的华尔兹旋律流淌开来。
他的手轻轻搭上她纤细的腰肢（隔着旗袍，触感温热而稳定），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容溪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
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属于“影”的警惕本能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放松，林小姐。”
路德维希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跳支舞而己。你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容溪心中一凛！
他感觉到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跟随他的步伐和引领。
得益于军训时练过一点集体舞的底子，加上“影”对身体超强的控制力，她的舞步竟也显得流畅而优美。
“冯·克莱斯特先生的中文说得真好。”容溪（林晚）微微仰头，露出一个符合身份的、带着点崇拜的羞涩笑容，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谢谢夸奖。在中国生活，总要学一点。”
路德维希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
“林小姐是从北平来？听闻那边…不太平。”
他开始了试探。
“是的，跟着叔父避避风头。”
容溪滴水不漏，按照设定好的剧本回答，
“上海…总归是租界，安全些。”
她刻意流露出一点对“安全”的向往。
“安全？”路德维希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林小姐初来乍到，或许还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孤岛’之下，暗流涌动，同样不太平。”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人群，
“比如昨夜…沈金荣先生家中发生的‘意外’。”
来了！他果然提到了“幽灵”！
容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畏惧：“啊…我听说了，太可怕了！那个‘幽灵’…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做到…”
她扮演着一个被吓到的、不谙世事的女孩。
“是什么人？”
路德维希微微低头，两人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一些。容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而独特的、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气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让容溪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或许…是一个愤怒的灵魂？一个…不甘心只做‘影子’的存在？”
容溪的舞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愤怒的灵魂？不甘心只做影子？！他是在暗示什么？！他看穿了什么？！
她猛地抬眸，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灰色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弄，只有一片平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
这平静，比任何威胁都更让容溪感到心惊！
“冯…冯先生说笑了…”
容溪（林晚）勉强维持着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幽灵…不都是吓唬人的传说吗？”
路德维希没有立刻回答。
他带着她完成了一个优雅的旋转。裙裾翩跹间，容溪的目光再次扫过他近在咫尺的西装袖口。
那枚独特的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刚才的惊鸿一瞥和模糊记忆在此刻无比清晰地重叠——那暗纹！
绝对与钟先生那份绝密资料中提到的某个隐秘标记高度相似！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容溪！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此刻！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舞池中央！
她的意念在瞬间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无视了剧烈的头痛警告，死死锁定路德维希左手袖口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
就在两人身体随着舞步再次靠近、他的手扶在她腰侧、袖口几乎贴着她手臂的刹那——
“收！”
嗡！
一股极其细微、被舞曲和喧嚣完美掩盖的空间波动掠过。
路德维希手腕微微一轻！
那枚镶嵌着独特暗纹的袖扣，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凭空消失！
容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精神力被瞬间抽空，眼前猛地一黑，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
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借着旋转的舞步，将身体的微微摇晃伪装成舞步的自然起伏。
成功了？！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目光紧紧锁在路德维希的袖口——那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扣眼，以及一根断掉的、极细的丝线！
路德维希的舞步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袖口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近在咫尺的容溪（林晚）。
他的眼神，第一次，不再是那种平静的深邃。
那里面，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被投入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的锐利和探究！
那目光，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羞怯的“林晚”，彻底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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