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钟先生与李明碰头。
他看向李明,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李明,你准备一下。明晚,法国总领事夫人举办的慈善拍卖晚宴,在法国总会(今花园饭店)。这是个难得的场合,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李明一愣:“先生,您要亲自去?”
钟先生摇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霞飞路上流淌的车水马龙:
“我不便露面。但‘影’…需要一双眼睛,去‘看’一看这风起云涌的‘孤岛’众生相。
她还太稚嫩,需要多锻炼,顺便
让她去看看那些在‘幽灵’阴影下,惊慌失措、或各怀鬼胎的…大人物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给她准备一套像样的行头。身份…就说是我们一位远房故交的侄女,刚从北平避祸而来,带她出来散散心,见见世面。名字…就叫‘林晚’吧。” 一个普通、不惹眼的名字。
李明瞬间明白了钟先生的深意!
这是要让“影”从暗处短暂走到明处,以一个无害的、旁观者的身份,近距离观察那些被“幽灵”搅动风云的目标!
搜集情报,感受暗流!
“是!先生!”
李明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
法租界,霞飞路与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路口,一座宏伟的、充满巴洛克风情的大理石建筑——法国总会(Cercle Sportif Fran?ais)。
今夜,这里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一辆辆锃亮的奥斯汀、雪佛兰轿车在门童恭敬的引领下停稳。
穿着体面晚礼服的绅士淑女们,在闪光灯的追逐(少数记者被允许在门外拍摄)和侍者殷勤的开门声中,款款步入那扇巨大的、雕花的旋转玻璃门。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香槟和鲜花的混合气息。
水晶吊灯的光芒将宏伟的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穿着白色制服、打着领结的侍者端着银盘穿梭其间。乐队在角落演奏着舒缓的爵士乐。
这里是上海滩“孤岛”时期,最顶级的社交场之一,是权力、财富和虚伪交织的名利场。
一辆相对低调的黑色福特轿车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李明先下了车,他穿着一身略显紧绷、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体面的随从或子侄。
紧接着,一只穿着银色细高跟鞋的纤足探出车门,轻轻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容溪,不,此刻是“林晚”,在李明的搀扶下,优雅地下了车。
她穿着一身钟先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半新的月白色软缎旗袍。旗袍剪裁合体,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领口和袖口缀着精致的蕾丝,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略显清瘦的身材,增添了几分温婉。
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发簪。脸上略施薄粉,淡扫蛾眉,唇上一点嫣红。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初入大场面的羞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从北方避难而来、被长辈带出来见世面的小家碧玉。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外表下,心脏正如何剧烈地跳动。
眼前这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一切,与她记忆中闸北的废墟、难民捧着稀粥时眼中的光、以及昨夜沈公馆的冰冷黑暗,形成了何等刺目的对比!
强烈的反差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林小姐,这边请。”李明低声提醒,努力挺首腰板,引导着她走向那扇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旋转门。
容溪(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抬起了头。属于“影”的冷静和观察力瞬间取代了伪装出的羞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锐利如刀的目光,无声地扫视着眼前这片金玉其外、暗流汹涌的“孤岛”浮世绘。
她看到了:
大腹便便、叼着雪茄、用流利法语高谈阔论的洋行大班;
穿着艳丽旗袍、巧笑倩兮、眼神却精明算计的名媛交际花;
一脸倨傲、军服笔挺、被众人簇拥着的日本军官;
还有那些点头哈腰、围着洋人和日本人打转、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的华人买办、官僚…
每一个人,都是情报,都是线索,都可能是“幽灵”未来的目标。
就在这时,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几位法租界高官和洋行巨头的簇拥下,步入了大厅。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面料考究,细节完美。
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邃的蓝灰色眼眸如同冬日的湖泊,平静下蕴藏着难以捉摸的深邃。
鼻梁高挺,薄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恰到好处的礼貌性微笑。他的气质卓尔不群,带着一种天生的贵胄般的优雅和疏离,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哦!是冯·克莱斯特先生!”
“路德维希!你可是迟到了!”
“晚上好,路德维希,这位是…”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热情的招呼声。法租界公董局的董事、礼和洋行的经理、甚至那位倨傲的日本军官,都主动向他颔首致意。
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 (Ludwig vo)。
这个带着明显德意志贵族气息的名字,伴随着他低调却强大的背景(德资礼和洋行高级顾问,据说家族在欧洲颇有影响力),以及他那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和气质,早己成为上海滩上流社交圈一个神秘而耀眼的存在。
容溪(林晚)的目光,也瞬间被这个甫一登场就成为焦点的男人所吸引。
并非因为他的英俊或显赫,而是…
就在路德维希微微侧身,抬手与一位法国领事馆官员握手寒暄的瞬间,他那考究的西装袖口处,一枚小巧却设计异常独特的袖扣,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折射出一道冰冷而神秘的流光。
容溪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袖扣的造型…那上面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纹…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在钟先生给她的某份极其模糊的资料图片上…惊鸿一瞥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警惕、好奇和一丝莫名预感的悸动,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背!
而就在这时,似乎感应到了这道与众不同的审视目光,路德维希·冯·克莱斯特那双深邃的蓝灰色眼眸,也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般,穿透人群,朝着容溪(林晚)所在的方向,淡淡地扫了过来。
目光在空中,无声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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