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泥滩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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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泥滩残喘

 

黑暗,并非永恒。

意识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巨石,被冰冷和死寂包裹。但一丝微弱的光,一丝带着土腥味和柴火烟气的暖意,如同坚韧的水草,顽强地缠绕着这块巨石,一点点将它向上拖拽。

**痛。**

无处不在的痛,率先苏醒,粗暴地撕开了混沌的帷幕。

右腿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贯穿,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牵扯着半边身体都在痉挛。左肩和肋下传来闷痛,那是被河水裹挟撞击礁石留下的纪念。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砂砾。全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肌肉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万分。

**冷。**

深入骨髓的冷意并未因脱离河水而消散。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如同冰冷的第二层皮肤,贪婪地汲取着身体残存的热量。他似乎在微微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还有……一种奇怪的、温暖的触感,覆盖在冰冷之上。**

凌峰艰难地、如同推开万钧石门般,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光线昏暗,带着一种黄昏将尽的朦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几根粗陋的原木作为房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柴火烟气、鱼腥味,还有一种……属于贫寒之家的、混合着泥土和汗渍的独特气息。

他躺在一个土炕上,身下垫着干草和一张破旧的、带着补丁的草席。身上盖着一件同样破旧、却洗得发白、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厚重棉被。那股奇异的暖意,正是从这棉被下透出的——一个温热的东西,似乎是灌了热水的陶罐,正贴在他冰冷的腹部。

**这是哪里?**

这个念头刚起,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初醒的迷茫!

黄河的怒涛!冰冷的窒息!烛龙染血的幽火眸子!老杂役纵身跃水的背影!震耳欲聋的爆炸!还有……那柄染血的弧形短刃!那块冰冷的龙纹令牌!

**“呃!”** 他猛地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右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重重地摔回土炕。

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呀!他醒了!爷爷!爷爷!他醒了!”**

一个清脆、带着浓浓惊喜和稚气的童音在门口响起。

凌峰艰难地侧过头。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洗得褪色的粗布衣裙,头发枯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髻,正扒着简陋的木门框,探进半个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看着他。正是这双眼睛,在昏迷前一刻,似乎听到过那声微弱的“谁?”。

紧接着,一个略显佝偻、穿着同样破旧短褐的老者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老者面容黝黑,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被岁月和风霜反复犁过的土地。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渔民特有的、看惯风浪的沉静和一种饱经世事的审视。他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阿沅,小声些,莫惊扰了客人。”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迈步走进来,步伐沉稳。

凌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虽然身体虚弱至极,但刻入骨髓的警惕本能瞬间被激发!影阁的追杀、黄河上的伏击、烛龙和老杂役的惨死……这一切让他无法对任何陌生人掉以轻心!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摸索——**空的!**

**刀!我的刀呢?!**

心中警铃大作!他强忍着剧痛,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走进来的老者,喉咙里发出嘶哑、充满戒备的低吼:“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的……东西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老者似乎对他的戒备毫不意外。他将手中的陶碗轻轻放在炕沿一个充当桌子的树墩上,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他没有立刻回答凌峰的问题,而是先对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女孩阿沅温和地说:“阿沅,去灶房看着火,把爷爷留的鱼粥热一热。”

“哦。”阿沅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好奇地看了凌峰一眼,才转身跑开。

老者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凌峰。那目光平静,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

“这里是黄河滩,下游二十里,一个叫‘老鸦嘴’的野渡口。老朽姓张,是个打鱼的。这是老朽的孙女,阿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峰因紧张和疼痛而绷紧的身体,“三天前,下晌雨,阿沅在河滩挖芦根,看到你被水冲上烂泥滩,就剩一口气了。是老朽把你背回来的。”

**三天?自己昏迷了三天?**

凌峰心头剧震。这三天,足够发生太多事情!足够影阁的人顺流而下,找到这里!

“至于你的东西……”张伯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他走到土炕对面一个简陋的木柜旁,打开柜门,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样东西。

凌峰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张伯先将一样东西放在炕沿上。

正是那柄**染血的弧形短刃!** 刃身己经被仔细擦拭过,但刀柄缝隙和靠近护手处,依旧残留着难以清除的暗红色血迹,那是烛龙的血!冰冷的刃锋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刀鞘却不见了。

“这刀,凶得很。”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沾着人命,煞气重。老朽怕阿沅乱碰,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替你收着了。”

凌峰的目光死死钉在短刃上,看到它还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这不仅仅是一把武器,这是烛龙用命换来的信物!是他与那个血腥夜晚唯一的、冰冷的连接!

“还有这个……”张伯又从柜子里拿出另一样东西。

凌峰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用厚厚油纸和蜡层紧密包裹的、如同**黑色石蛋般的古怪圆球!** 一端露出的那截短促的黑色引信,虽然湿透了,但形状依旧清晰可辨!

**烛龙最后用来制造爆炸、清除芦苇丛弩箭的……那种火药炸弹!**

凌峰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这东西极其不稳定,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这老渔夫……他竟然把这东西也捡回来了?还放在柜子里?!

张伯似乎看出了凌峰的惊骇,他将那黑色圆球也轻轻放在炕沿上,距离短刃不远,语气带着一种后怕和严肃:“这东西,是在你腰间一个防水的皮囊里找到的。老朽年轻时在军器监做过杂役,认得这东西的厉害。‘掌心雷’,阎王贴。你这后生……身上带着阎王爷的帖子啊。”

掌心雷?阎王贴?凌峰心中一凛,这名字倒是贴切。他看着那枚静静躺在破旧炕沿上的黑色“石蛋”,仿佛看到了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凶兽。这玩意儿的出现,让他对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老渔夫,瞬间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一个认识“掌心雷”的黄河老渔夫?真的只是巧合?

“那……令牌呢?”凌峰的声音嘶哑而急促,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张伯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龙纹令牌!那才是真正的关键!是身份,是秘密,是宇文拓叹息的谜团核心!也是老杂役临死前嘶吼的“钥匙”!**

张伯浑浊却清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审视凌峰的反应。他沉默了几息,那短暂的沉默让凌峰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令牌……”张伯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块沉甸甸、刻着怪模怪样龙纹的铜牌子?”

“是!”凌峰急切地低吼,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咳嗽。

“那东西……”张伯的目光转向门口,似乎在看孙女阿沅有没有回来,然后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那东西,太扎眼。上面的龙纹,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老朽把它……藏起来了。藏在了一个只有老朽知道的地方。”

凌峰的心猛地一沉!藏起来了?这老渔夫果然不简单!他是在保护?还是在……待价而沽?

“为什么?”凌峰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剧痛,死死盯着张伯,“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藏起令牌?”他的右手,虽然虚弱,却己经悄然握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如果这老者心怀叵测……即使拼着伤重不治,他也要……

张伯似乎感受到了凌峰身上瞬间升腾起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危险气息。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而沧桑,仿佛承载着无数不为人知的过往。

“为什么救你?”张伯的目光落在凌峰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落在他那条被简陋木板和布条固定着、却依旧能看出不自然扭曲的右腿上。“因为老朽看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死死攥着这把刀,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的皮囊上,像抓着救命稻草。因为阿沅说,她叫你的时候,你好像……流了泪。”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在这黄河上讨生活,见惯了生离死别。能挣扎着从阎王爷手里爬回来的,都是命不该绝的。救你,是顺手。”

“至于那令牌……”张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盯住了猎物,“后生,老朽虽然是个打鱼的,但也活了快六十年,见过些世面。你身上的伤,不是寻常斗殴。你带着的刀,沾的是高手的血。你带着的‘掌心雷’,是军中杀器!还有那块龙纹令牌……这些东西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穿透耳膜的力量:“老朽救你,是顺手。但老朽还有个小孙女!老朽不想她因为你身上的‘麻烦’,哪天也变成黄河底下一具无人认领的浮尸!藏起那令牌,是让它暂时消失!是让可能顺着血迹、顺着风声找来的‘麻烦’,找不到最扎眼的证据!懂吗?!”

张伯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浇灭了凌峰因紧张和猜疑而升腾起的戾气。

是警告,也是解释。

这老渔夫,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他救了自己,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携带的巨大危险,并且为了保护他唯一的孙女,采取了最首接也最有效的方式——藏匿了最关键的身份凭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凌峰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看穿秘密的紧张,有对祖孙二人安危的愧疚,还有一种……被命运再次无情戏弄的无力感。他拼死保住的令牌,如今却成了悬在救命恩人头上的利剑!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这一次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先把药喝了。”张伯将炕沿上的粗陶药碗往前推了推,语气不容置疑,“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右腿骨头碎得厉害,寒气入体,肺里也呛了脏水。再不喝药,就算没被‘麻烦’找上门,你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涩气味的药汁,如同此刻命运的写照。

凌峰看着药碗,又看了看炕沿上那柄染血的短刃和那枚危险的“掌心雷”,最后目光落在张伯那张布满风霜、眼神沉静又带着忧虑的脸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颤抖的左手,抓住了那粗糙的陶碗。

碗壁温热。

药汁苦涩。

活下去的路,似乎比黄河的浊浪更加汹涌,更加艰险。

他仰起头,将碗里那浓黑、苦涩的药汁,如同咽下命运强塞的苦果,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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