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溃兵遗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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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溃兵遗刃

 

黑暗。冰冷。无休止的坠落感。

仿佛沉入万丈冰渊,意识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压力碾得粉碎。唯有左胸那一点持续燃烧的、如同烙铁般的剧痛,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提醒着凌峰残破灵魂的存在。

“……呃……”

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呻吟,如同破败风箱的残喘,从凌峰干裂的唇间挤出。沉重的眼皮仿佛粘连着万钧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气力。

光线。微弱、摇晃的光线,刺痛了他久陷黑暗的瞳孔。

视野模糊地聚焦。首先看到的,是低矮、被烟火熏得乌黑的篷布顶棚。身下是颠簸、坚硬的木板,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胸和后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草药味,还有一种……牲畜的膻气和泥土的腥气。

牛车?他在一辆行进中的牛车上?

“醒了!这小子命真大!居然挺过来了!”一个粗嘎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一丝难以置信。

凌峰艰难地转动眼珠。一张被硝烟和污垢涂抹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凑了过来,头上裹着渗血的破布条,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污迹。是个瓦岗溃兵。

“水……”凌峰喉咙灼痛如同火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溃兵抓起一个破旧的皮囊,凑到凌峰嘴边。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浑浊液体灌入口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左胸剧痛钻心,眼前阵阵发黑。

“慢点!慢点!别他妈咳死了!”溃兵不耐烦地嘟囔着,但还是等他缓过气,又喂了几口。

几口水下肚,带来一丝虚弱的生机。凌峰的视线稍微清晰了些。他躺在堆满杂物和破麻袋的牛车上,周围挤着七八个同样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瓦岗溃兵。牛车在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路两旁是望不到头的、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难民队伍,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如同被洪水冲垮的蚁群,沉默而绝望地向南蠕动。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笼罩在阴沉天幕下的荒凉山峦。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种末日般的萧索气息。

洛口仓……丢了。瓦岗……败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扎入凌峰刚刚复苏的意识。

“我们……在哪?”凌峰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荥阳……往南……”溃兵抹了把脸上的污垢,露出疲惫而麻木的眼神,“李密的狗崽子占了仓城,正他娘的清剿呢……能跑出来的,都往这边跑了……王世充那老狐狸在荥阳收拢溃兵和流民,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屁……”

荥阳?王世充?凌峰脑中闪过混乱的历史碎片。王世充,盘踞洛阳的隋将,与李密是死敌。他收拢瓦岗溃兵,是想借力对抗李密?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阿沅!弦月短刃!

凌峰猛地一惊,左手艰难地摸向腰侧——空空如也!那层层紧缚的布条早己散开,只留下被汗水、血水和泥浆浸透的痕迹!

弦月!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但左胸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让他瞬间脱力,重重摔回坚硬的木板,痛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

“找啥呢?”旁边的溃兵瞥了他一眼,随手从牛车角落一堆沾满泥污的杂物里,扒拉出一截黑乎乎、沾着血痂的布条,“这个?裹伤口的烂布条?早他娘该扔了!”说着就要往车下丢。

“等等!”凌峰用尽力气嘶喊,左手死死抓住溃兵的手腕,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里面……东西……我的……”

溃兵被他眼中的狠厉惊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操!一个快死的人,还惦记啥宝贝?早被搜干净了!”他指着牛车周围几个眼神闪烁、带着贪婪和警惕的溃兵,“疤脸!东西呢?这小子的破烂!”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身材精瘦的溃兵闻言,冷冷地扫了凌峰一眼,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正是弦月短刃的墨色刀鞘!

刀鞘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迹,但墨色的质地和刀柄末端那点银白的弦月徽记依旧清晰!

凌峰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死死盯着刀鞘,伸出颤抖的左手:“还……给我……”

“还给你?”疤脸溃兵嗤笑一声,掂量着刀鞘,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老子把你从死人堆里拖上牛车,救你一条狗命!这玩意儿,就当救命钱了!”他显然没认出这是什么,只觉得这刀鞘质地奇特,像是个值钱物件。

“不……那不是……”凌峰急怒攻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

“疤脸,别太过分!”先前喂水的溃兵皱眉道,“这小子伤成这样,捡条命就不错了。一个破刀鞘……”

“破刀鞘?”疤脸眼睛一瞪,猛地抽出刀鞘里的东西——那柄带着优美弧度的弦月短刃!冰冷的刀身在阴沉的天光下,流转着森然的寒芒!“看清楚!这刀!这刀口!这他妈是普通货色?至少值十贯钱!”

周围的溃兵看到那锋利的刀身,眼睛也都亮了起来,贪婪的目光在刀和凌峰之间游移。

“刀……还我……”凌峰死死盯着疤脸,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否则……我死……你也……别想……”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绝。疤脸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但贪婪很快压过了那丝不安。

“吓唬谁呢?”疤脸将短刃插回刀鞘,揣进怀里,拍了拍,“等到了前面镇上,找个当铺换了钱,哥几个喝酒吃肉!至于你……”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凌峰,“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凌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残躯己废,连最后的武器和希望都被夺走。阿沅……星晷……七日之期……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牛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难民队伍沉默而绝望。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在一处相对平缓的路边停下。溃兵们纷纷下车,寻找水源或方便。

“老魏头!过来看看这小子!好像又不行了!”喂水的溃兵招呼着难民队伍里一个背着破旧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魏头颤巍巍地走过来,翻开凌峰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再小心地揭开他左胸被血痂和脓液黏连的破烂衣物。

嘶——!

当看到左胸那被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肋骨茬的恐怖箭创,以及周围开始发黑坏死的皮肉时,饶是见惯了战场惨状的老魏头,也倒吸一口凉气!

“贯穿伤……太深了……又在水里泡过……脓毒入血……”老魏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悯和无奈,“高烧不退……脉象乱如麻……这……神仙难救了……”

他摇着头,从药箱里翻出些捣烂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草药糊糊,小心地敷在凌峰的伤口上,又用相对干净的破布重新包扎。

“老丈……求您……”凌峰艰难地睁开眼,眼中是最后的哀求,“……告诉我……荥阳……怎么走……最快……”

老魏头包扎的手一顿,看着凌峰那双燃烧着最后执念的眼睛,叹了口气:“往南……顺着这条路……再走两天……就能看到荥阳城了……不过……”他看了看凌峰惨不忍睹的伤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两天?凌峰心中一片冰凉。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两天,两个时辰都未必撑得住!更何况,弦月短刃还在疤脸手里!

“嘿!老魏头!别磨蹭了!走了!”疤脸在不远处催促,拍了拍怀里鼓囊囊的地方。

牛车再次启动,颠簸在通往荥阳的死亡之路上。

凌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意识在剧痛和高烧的夹击下渐渐模糊。视线中,疤脸那贪婪拍打怀中短刃的动作,难民麻木绝望的脸,铅灰色的天空,不断摇晃、旋转……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难民队伍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褐、挑着破担子的身影,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牛车,扫过他,最后……落在了疤脸揣着短刃的怀里。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的审视。

那不是普通的难民!

凌峰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但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弦月现踪,暗流涌动。

残躯困于溃兵之手,短刃引来窥伺之目。

通往荥阳的死亡之路,杀机己悄然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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