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水面不甚开阔,画舫离岸不过丈许。那男子话音未落,便已身形矫健地跃上舫去,手中长鞭一甩,鞭梢直直指向舱内,喝道:“臭,乖乖跟我走,不然爷让你皮开肉绽!” 小婢见状,吓得连忙跪下,哀求道:“我家小姐身染风寒,已数日未进食了,爷就饶了我们吧。” 那男子却冷哼一声,当头一鞭抽下,骂道:“饶?今日就是死,也得死到李府去!”
此时,多多正在酒肆之中,闻听此声不禁大怒,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从酒肆跃到了舫上,大吼一声:“这位朋友听好了,这艘画舫我早已包下,请你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小爷的拳头不认人!” 那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多多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斜着眼打量着来人,见是个文弱书生模样,顿时胆气大壮,张嘴便骂:“哪儿来的小瘪三,在这瞎掺和,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是谁!” 多多听得一头雾水,正在发愣之际,那男子挥舞着鞭子朝他打来。多多侧身一闪,伸手敏捷地捉住这人的手腕,重重一捏,那家伙顿时疼得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哎哟,哎哟,小爹爹饶命啊!小爹爹饶命!小爹松手,小爹松手!” 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滚落。多多松开手,说道:“滚吧!” 那男子如丧家之犬般屁滚尿流地爬上岸去。
原来在画舫里唱曲的女子名叫马湘兰,本名马守贞,字玄儿,又名月娇、四娘。她自幼沦落风尘,年方二八,在画舫中以唱曲为生。那男子是青楼中的龟奴,总想瞅准机会把四娘卖个好价钱,四娘屡屡躲避,今日这龟奴又来骚扰。幸得多多拔刀相助,四娘见多多赶走了龟奴,赶忙走上前来,福了一福,说道:“感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唱首曲子以表谢意。” 说罢,便清了清嗓子,轻启朱唇唱道:“离歌一曲江南暮,依稀灞桥回首。立马东风,送人南浦,认得当年杨柳,梨花过后,悄不见邻墙弄梅纤手......” 那嘤声婉转流转,唱腔纯正,眼波流盼,举手投足间,楚楚动人,无可挑剔,听得多多不禁沉醉其中。
一曲唱罢,画舫已行至桃叶渡。桃叶渡又称南浦渡,传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有个爱妻叫 “桃叶”,她往来于秦淮两岸,王献之放心不下,常常亲自迎送,并为之作《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从此,这渡口名声大噪,久而久之,南浦渡也就被称作桃叶渡了。桃叶渡前有个桃叶亭,亭边河舫林立,灯船箫鼓。画舫靠岸后,四娘问道:“公子是哪里人氏?来金陵可是为了赶考?你上得岸去往西南走几步即是贡院,以公子的才学,他日定能蟾宫折桂。” 多多这才知晓原来到了有天下文枢之称的金陵夫子庙。夫子庙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是供奉孔圣人及其七十二门徒的地方。学宫东侧即是贡院,太祖建都金陵后,将乡试、会试都集于此地。四娘误认自已为学子,倒也不奇怪。多多心想,时候已不早,将错就错就此离去,或许也是个好办法,于是说道:“小姐好眼力,小生确要上岸去考棚前转转。我们明日再见。” 说罢,便踱出了船舱,离岸而去。四娘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惆怅。
多多上得岸来,在灯火阑珊中信步而行,沿途商贾店家的叫卖声、妓楼上传出的歌声以及凄厉的胡琴声不绝于耳,这种景致与河中的风味截然不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黝黑房屋的轮廓,树梢间挂着一轮惨白的明月,灯与月交织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气息。街角小贩们的吆喝声、妓楼拉客的声音以及达官贵人、各地举子们的南腔北调,汇成了金陵秦淮两岸特有的景象。多多独自走着,眼见远处一群人打着灯笼火把,吵吵嚷嚷地冲了过来,沿途商旅唯恐避之不及,多多却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地踏着原有的步伐。那群人移动速度极快,不一会儿,灯笼火把就来到了近前。在灯火的光影中,多多一眼就认出,走在队伍前面的正是先前骚扰湘兰的龟奴。那龟奴也认出了多多,他狞笑着骂道:“又是你这个瘪三,今天可不会让你轻易跑掉!”
多多不怒反笑,盯着龟奴说道:“小爷今晚心情好,不想揍你,识相的赶紧消失,不然别怪爷的拳头不认人!” 龟奴转身指着多多对一壮汉说:“大哥,就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坏了我的好事,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厉害!”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汉子,上下打量了多多一眼,冲着多多拱了拱手,用江湖切口说道:“合字上的朋友,通个名报个万,在下线上友,天龙二路元帅九江八蔓有奎。是并肩子吱一口。” 这是江湖上的黑话,多多自小在江湖上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汉子是说,是道上朋友请通个名报告号,他是这儿的地头蛇,是天龙帮的副帮主,名叫何有奎,如果是朋友就说一声,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但多多却装作听不懂,傻傻地盯着何有奎说:“尊驾讲的什么鸟语?俺咋听不懂呢?” 何有奎盯着多多放肆地大声笑道:“哈哈,原来这雏儿是个空子,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呢!兄弟们,并肩子上,青子、片子一起上,摘了这猴崽子的瓢!” 多多一听,知道这小子是说以为来了什么高人,原来是个外行,便让兄弟们拿刀枪一起上,杀了自已,摘了脑袋。
多多立即做好应战准备,只见他暗自凝神提气,略往后退了几步,立于一处墙角,以防腹背受敌。何有奎带着人渐渐围拢过来,只有那龟奴躲在人后,毕竟他之前吃过苦头,心中仍有阴影。何有奎一挥手,一帮人手舞刀枪冲了上来。只见多多手中仿若变戏法一般,瞬间多出一把象牙折扇,他手舞折扇,如蝴蝶般轻盈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不一会儿,除龟奴与何有奎外,其他人都各具形态地呆立当地,仔细一看,这帮人都被多多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那龟奴见此情景,吓得腿脚发软,跪在地上叩头如小鸡啄米。何有奎见势不妙,转身拔腿便跑,边跑边喊:“水漫了,风紧,扯乎!” 多多倒也不追,找了把板凳坐了下来,一脚踏着龟奴的头,对围观的商旅说:“这王八抢男霸女,作恶多端,今天也该让他受点惩罚,你们说,怎么处置他?” 群情激愤,许多人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也有不少人害怕这帮人会报复,不敢吭声。正在乱哄哄之际,忽闻一阵锣声由远及近,一列官兵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捕头刘丹。刘丹用手拨开众人,喊道:“干什么,干什么,都散了,都散了!” 众人纷纷让开,他走到场间,看到十数人呆立在那,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脚下踩着个叩头如捣蒜的男子,心中一惊。这十数人显然是被点中了穴道而动弹不得,而要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中短时间同时点中这些人的同一个穴道,这少年的武功该是何等高深。想到这里,刘捕头朝少年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少侠,所为何事呀?我是本府捕头刘丹,奉命夜巡,见此间人头攒动,特来巡察,这些都是何人?为何变成这等模样?”
多多起身抱拳施礼道:“捕头大人有礼,在下乃外乡举子,来金陵赶考,今晚行至考棚附近,遇上这些地痞无赖寻衅滋事,对我百般羞辱,我忍无可忍,只得奋起反击,众商旅百姓均可为证。至于这些人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在下也着实不知,莫非都中邪了不成?” 刘捕头听后笑了笑,说:“哈哈,有道理,有道理,这帮家伙可能真是中邪了。今晚夜色已深,公子先回客栈休息,这儿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待明日午后我去客栈寻你。噢,问一下公子住在哪家客栈?” 多多答道:“好,那有劳刘捕头了,我住新顺馆。” 说着和大家拱了拱手,准备转身离去。刘捕头见此,连忙轻轻地对多多说:“少侠,你看这些人?” 多多会意,说道:“你找人在他们的劳宫穴上轻按一会儿,穴道自解。” 说完转身离去。
多多行不多远,便见飞燕与渔樵耕读朝这边走来。原来他们几个在新顺馆吃饭喝酒,吃到一半,多多忽然从窗户上一跃跳到了秦淮河中的画舫上,等大家反应过来,伸头去看时,画舫已顺流而下,随风飘来幽幽的歌声。飞燕刚想追出去,却被书生一把拉住,书生说:“夏小姐且慢,我家小姐自幼散漫惯了,最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情,她的江湖阅历和武功修为你是知道的,我们不用管她,还是继续吃饭喝酒吧。” 这样一说,飞燕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好追出去了,他们便在这吃喝玩闹着。这一吃就是好几个时辰,别人都没什么,飞燕却急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酒足饭饱,才拖着渔樵耕读出来找多多。他们问了酒保,得知画舫一般都停在桃叶渡,几个人便溜溜达达地逛了过去。
多多把今晚发生的事对大伙讲了一遍,渔夫皱着眉头说:“天龙帮?我倒听说过,帮主名叫方立朱,法名无闻,原是少林门下弃徒,受师傅指派来金陵公干,却被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迷惑,各戒俱破,后因钱财用尽,仗着一身功夫召集一帮地痞无赖成立了天龙帮,自任帮主。他性格孤僻,锱铢必较,稍有得罪,必整得人倾家荡产。他经常带领手下敲诈勒索,逼良为娼,干尽恶事,因其武功高强,帮伙众多,金陵府楚、刘二捕头均惧怕他三分,府尹郭雍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农夫接着说道:“不好,我们必须速回客栈,不然客栈里的弟兄恐有不测。”
几人飞速赶回客栈,却也没见什么动静。渔翁对大伙说:“今晚可能有贼来袭,众家兄弟别睡得太死,都警醒着点。”
再说天龙帮副帮主何有奎,吓得一路狼狈逃窜。十几人一二个照面就被人点了穴道,全都动弹不得,这样的事情他可是头一回遇到,要是跑得不快,岂不是送死。他慌慌张张地跑回帮里,还没进门就大喊大叫:“大哥,大哥,不好啦!不好啦!” 这时,天龙帮帮主方立朱正在大堂之上,抱着石坝街怡红馆的头牌小元亲昵着,听到何老二的喊声,一把推开小元,问道:“老二,何事如此慌张?” 何老二上得堂来,大声说道:“刚刚我带了十几个弟兄去桃叶渡,想找那些花船、妓楼要点孝敬。哪知行至半途,遇一雏儿,我用切口与他盘道,他却全然不知,是个空子。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只一二个照面,兄弟们就尽数被制,好像都被点了穴道。” 方立朱眉头一皱,说道:“哦?雏儿?空子?一,二个照面?不会吧?老二,你马上找几个精干的弟兄去摸清这小子的底细,看看他住在哪家客栈,再派人去江北老山三清观请飞云子道兄、慧济禅寺普觉师弟,还去狮子岭请张文、张武弟兄,不找回这场子,以后我天龙帮还如何立足江湖?”
且不说何老二如何去打探消息、邀人助拳。单说这帮主方立朱怀里的小元,也大有来头。小元本姓谭,名利群,是万历进士山东莱登副使、太仆寺卿谭昌云之女。因谭昌云得罪上司,被发配辽东,妻子病故,女儿被卖入青楼。小元刚进怡红馆时还不足十岁,经老鸨悉心调教,至十二三岁时就已会唱《思凡》《长亭》《化蝶》等戏,十四五岁时吹拉弹唱皆已娴熟,还粗通歌赋诗词,到了十六岁便出落得如花似玉。十七岁时被江南富商朱某人摘得花魁,让老鸨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虽容颜略衰,但其床笫之术,在整个金陵无人能及,一时之间,问柳之人络绎不绝,名噪大江南北。天龙帮成立后,方立朱慕名而去,几次都未能嫖到,心中愤恨不已,一日纠结人马冲进怡红馆,强抢小元而去,老鸨、龟奴虽怒却不敢言。当晚,小元使出浑身解数悉心伺候,弄得方立朱通体舒畅,骨软筋酥,直呼前半辈子算是白活了,从此便再也离不开小元。小元也想通过方立朱寻个后半辈子的依靠,不用再干那朝秦暮楚的营生,两人一拍即合。在小元的帮助下方立朱和他的天龙帮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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