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义救顾宪成与江湖纷扰

庙祝一迈进庙门，岳大人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不等他开口，便转身对牛金星和陆衡生说道：“镇里的财主们都来了，走，二位随我一起去门口瞧瞧吧。” 庙祝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心中暗自思忖：这岳大人莫非是神仙转世不成？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这帮财主都在外面呢？

三人并肩走出庙门，刚在台阶上站定，“呼啦” 一下，便围过来好几个衣着体面、肥头大耳的人。他们将岳大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大人，岳大人，这三天宴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都是小本经营，可负担不起这样的开销呀！岳王寿诞那是你岳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吧……” 岳大人听着这帮人的言语，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强压住胸中升腾而起的怒火，沉声说道：“各位暂且安静，容本官说几句。首先，我认为这次岳王诞辰庆典，并非我岳家一门一户的私事，而是整个朱仙镇所有百姓的大事。想当年，岳家军在这朱仙镇大破金兵十万兵马，差点就活擒了敌军主将完颜兀术，保家卫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岳家军所到之处，百姓们无不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而几百年后的今天，却出现了如此不堪的场面，这难道不让人痛心吗？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众位店家赶紧回去，各自准备三天的酒食，招待四方百姓，共庆岳王华诞。所耗银两，皆由岳府承担。各位请回吧。” 众店家听闻岳大人说不需要他们承担费用，便不再多说什么，三个一帮、五个一伙，交头接耳地相拥着离去了。

见众人都已散去，岳大人正准备招呼牛、陆二人继续回房饮茶，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小镇的那头传了过来。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朝庙外望去。没过多久，只见一人一骑如疾风般飞驰而来，行至岳庙山门，来者飞身下马，冲着台阶上的三人喊道：“快，八百里加急，军情紧急，速换驿马！” 原来，这岳庙的原址本是个驿站，而岳元声很大一部分的工作就是保证这段邮路的正常运行。由于他在此地任职已有数年，一般的驿递他都十分熟悉，可今天这个驿递却是个生面孔。岳大人一边招呼驿卒过来牵马，一边细细打量着来者。只见这个驿递年岁虽不算年轻，但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眉目间透着一股轩昂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靠干这营生讨生活的人。岳大人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陆衡生曾说起镇上有锦衣卫出现，莫非这个驿递与那些不速之客有关联？想到这里，他走下台阶，来到驿递跟前，说道：“这位兄弟，八百里加急，人困马疲，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顶不住。不如趁着这换马的间隙，随我进去喝口热茶，稍事休息再赶路。” 说话间，他背过身，对已经跑过来牵马的驿卒悄悄地使了个眼色。驿卒心领神会，牵着马进去了，而这驿递却有些犯难了，心中暗自思忖：这茶，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暗暗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随着三人走进了禅房。

进到禅房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岳大人坐在主位上，左边是牛金星，右边是陆秀才，而驿递则刻意选了个紧靠门边的最末座坐了下来。庙祝端上茶来，驿递也不搭话，自顾自地端起茶喝了起来。岳大人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表现，心中的疑虑更甚。突然，岳大人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驿递？是否准备窃取朝廷机密？还不速速招来！” 正在饮茶的驿递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岳大人见此情景，更加坚定了自已的想法，又厉声喝道：“犯官还不速速报上名来，难道非要都尉府的老虎凳才能撬开你的嘴吗？” 这句话刚一落地，只见刚刚还坐着喝茶的驿递已经 “扑通” 一声滚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地说道：“大人息怒，在下顾宪成……”“什么？你就是内阁翰林大学士顾宪成？你就是那个上敢诋毁君主，下敢责骂丞相的顾宪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对联出自你手？” 驿递微微点头。这下轮到岳大人目瞪口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宪成大学士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莫非又是…… 莫非又是那个阉货魏忠贤搞的鬼？想到这里，岳大人抢上一步，伸手拉起顾宪成，说道：“大学士请起，在下岳元声……”“岳元声？难道你就是岳飞十八世孙，兵部侍郎岳之初？” 岳元声回道：“正是在下。” 听岳元声这样说，顾宪成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住对方的手，急切地说道：“之初兄，速救我！” 岳元声看了看左右，用眼神暗示牛、陆二人。二人会意，立即站起身，走到门外，轻轻带上房门，分立在房门两侧，以防有人闯入。

见二人出去后，岳元声拉着大学士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兄台如何至此？” 顾宪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侍郎，在下的东林书院于月前被阉党拆毁，杨涟、左光斗等数十位党人已惨遭杀害。当日我恰巧不在梁溪，这才逃过此劫。此番我欲赴京师，面见圣上，为死难之士讨个说法，恢复东林党人的名誉。只因沿途遭受阉党追杀，我孤身逃到此地。我想侍郎乃忠良之后，不至为阉党之爪牙吧……” 岳侍郎听了他的话，不禁愣住了。原来这顾宪成可是个大大的人物，自已虽与他同朝为臣，但一个在金陵，一个在北京，二人此前并未有过交集，不过彼此的大名却都如雷贯耳。这顾宪成乃万历八年的解元，后又高中殿试二甲第二名，曾任吏部文选司郎中，掌管官吏班秩迁升、改调等事务，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声名显赫、大权在握。但此位仁兄，却是位正直无私、办事认真、不媚权贵、廉洁自守的官员。当朝乙未年，因为得罪圣上，他被革职还乡。由于顾宪成在学界和政界都有着极高的声望，所以慕名来请教他的人络绎不绝。顾宪成不管对方贫富贵贱，一律一视同仁，热情欢迎接待。后来，前来泾里的人越来越多，泾里镇上，连祠宇、客栈和自已周围邻居家都住满了前来求学的人。宪成便与长兄性成、次兄自成及弟弟允成商量，在自已住宅南边建造了几十间书舍供来人居住，还让自已的夫人朱氏给学生们烧饭做菜，使学生来了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从此，泾溪南北，昼则书声琅琅，夜则烛火辉辉，一派日以继夜奋发攻读的景象。如此一来，以至许多已有功名、才学亦高的学者也争相前来求教。后来，在常州知府欧阳东凤、无锡知县林宰的资助下，修复了宋代杨时讲学的东林书院，让顾宪成与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及其弟顾允成等人在其中讲学。“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他们的言论被称为清议。他们主张开放言路、实行改良时政等意见，得到了广泛支持。他们怀着忧国忧民的意识，意在有所作为，就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与他们唱反调的那一派便称他们为 “东林党”。反对派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大太监魏忠贤，正由于东林党人开放言路指责朝政，触动了专权的大太监魏忠贤，魏忠贤开馆纂修《三朝要典》，在霍维华的基础上纂辑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有关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大案的档案资料，打击东林党，同时造编《东林点将录》等文件上报朝廷，才有了天下书院尽数被毁，大批东林党人被杀的惨剧。顾宪成千方百计躲过锦衣卫的追杀，改头换面乔装成驿递，这才逃到此地，不想遇到了同样因为得罪魏氏而被贬到此地当个九品府事的岳元声。两人虽然此前并不相识，但互相倾慕已久。

元声听顾宪成如此讲述，不觉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思忖：原来锦衣卫是冲着他来的，这该如何是好呢？是继续让他扮作驿递上路，还是将他藏在镇上？扮成驿递实在太过危险，如果被人识破，这条老命可就交代了。顾宪成见岳元声双眉紧皱，半天不语，心想自已与这岳某人并无交情，他不施援手也属正常，更何况自已这次得罪的是阉党魏忠贤，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如果自已和他换个角色，也不敢保证一定会伸手帮他。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朝元声拱了拱手，便欲出门。此时的岳元声正在绞尽脑汁地考虑采用什么方法，能够安全稳妥地将宪成隐藏起来，以免被锦衣卫捉去。突然抬头，见顾宪成立起身，朝自已拱了拱手就欲出门，他连忙伸手拉住宪成，说道：“外面到处都是都尉府的人，泾阳公，你这是要到哪里去？稍安勿躁，容在下想个万全之策。我岳元声誓与公同生共死。” 顾宪成听了元声的话，忍不住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地说道：“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呀，我顾某人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实乃三生之幸。”

岳元声沉思了许久，忽然站起身，对顾宪成说：“泾阳公，驿递你是肯定不能再干了。外面有那么多厂尉，万一被他们识破，后果不堪想象。我马上派人先将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你且剃去须发，换了衣衫，藏在此地。我与崇法寺的当家和尚海空是莫逆之交，这就着人去请海空法师，让他领一帮僧众，来我镇为先祖武穆做场水陆法事。待法事结束的时候，泾阳公穿上僧衣僧袍，混入其中一同离开。我想，遁入佛门也许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顾宪成想了想，心中似有不甘，但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低下头，闷闷地说：“全凭之初兄做主。” 元声见其并不开心，又劝慰道：“翰林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这时候你若被魏阉的手下捉去，岂有命在？不如等到风声过去，再寻良机禀明圣上，铲除奸贼，你看如何？” 宪成这才点头说道：“劳心费力，也只有这样了。”

元声立即招来心腹，将顾宪成领出去，安排在岳庙后面的一个小宅院里，郑重地告诉手下人，没有自已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见他。又派人将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接着又嘱咐陆衡生带着自已的信函去崇法寺请海空。一圈事情忙下来，已经申时已过。这期间，钱多多与夏侯飞燕以及其余的人早就来到了岳庙。牛金星见到飞燕，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想想也就豁出去了，干脆冲着飞燕拱手鞠躬，大声喊道：“美女师父在上，受徒儿牛氏金星一拜！” 说着，还假装要跪下身去行大礼。飞燕本是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牛金星这么一弄，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不住地往后退，嘴里还说道：“起来，起来！谁说我要收你这个徒弟的，谁说我要收你的？” 旁边的人见了，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陆衡生打趣道：“我证明，昨天你确实是说要收这黑大汉为徒的，钱小姐与你另外几位叔父都能证明。” 说着，又手指着牛金星给大伙介绍道：“这位可不一般呀，他乃岳飞帐前正印先锋官牛皋牛将军的第十八代孙，牛金星牛大侠。” 钱多多等听陆衡生这样介绍，纷纷与金星重新见礼。等大家寒暄互致问候后，牛金星来到夏侯小姐面前，弯下身去就欲行大礼。旁边的衡生眼看金星真的就要跪了下去，急忙伸手拦住道：“昨天之事本是儿戏，牛大侠就不必当真了。” 金星闻此言，却正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可言而无信？此礼非行不可，此师一定要拜，不然我牛某人今后如何还能行走江湖？岂不要让天下人耻笑吗？” 见他如此决然，衡生等人自然也不便再行阻拦，统统闭上嘴，站到了一边。可夏侯飞燕却不理这茬，脸一扭，自顾自地走了。留下牛金星傻愣愣地立在一边。多多见他如此，走过去说：“牛大侠不要见怪，我这妹妹性格一贯倔强，找机会我再帮你跟她说说。拜师之事今天暂且不谈，我想问，你与秀才叔叔站在这里，不知为何？” 牛金星看了眼秀才，然后对多多讲：“岳大人有客至，着我等在此守候。你们如果有事，可以先行出去，有我在此，足以应付。” 陆衡生连忙答话说：“镇里有许多都尉府的人，小姐出去可要小心。” 多多听了，不觉大吃一惊，问道：“锦衣卫？锦衣卫到此做甚？走，各位叔叔，咱们去会会他们！” 陆衡生听多多这样讲，连忙接过话说：“小姐，你们去是可以去，但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大的事情来。自古民不与官斗，都尉府的人如果不招惹我们，我们何必去招惹他们？都尉府自太祖立国以来，历朝历代强手如云，招惹他们，可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