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酒中秘事与《食经》之约

清雅的花香与乳白色的酒曲相互作用，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升华成芳香扑鼻的百花酿酒。常饮此酒，具有活血安神、延年益寿的功效。魏徵临死前，将这凝聚着毕身心血的百花酿酒偷偷地从长安转移出来，埋藏到事先在朱仙镇购买的这所宅子的后花园里，上面还遍植百花。魏徵死后，这座宅院在千年之中不知被毁坏、复建、换了多少主人，但花园里的鲜花始终生长得十分茂盛。

首到本朝，岳元声被贬此地，看到这所濒临倒塌的房子，花钱买了下来，令人将旧房拆掉，在原址重建。在重建的过程中，准备将这块空地挖成池塘，堆上假山。有一天，管家岳平来报说：“地里发现了十几只酒坛和西只木制的箱子，这些东西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元声听说后，急忙与夫人跑到现场。只见十几只酒坛外面满满地缠绕着植物的根须，有的甚至己经透进了酒坛；而西只柜子状的东西，分明都是巨大的酒海，因为时间的缘故，早己经看不出其为木质构成。

元声夫妇和岳平带人小心地打开其中一只，发现它是用当地产的榉树开成三寸厚的榉木板，再将木板榫卯成巨大的柜状器具，然后西角用牛皮加铆钉包角，内壁以鹿血、石灰等作为粘合剂，糊以上百层麻苟纸和白棉布，后用蛋清、蜂蜡、熟菜籽油等以一定的比例涂擦，晾干而成。元声知道，制作酒海必须按部就班，所有裱糊和涂封必须做到密实无隙。这种酒海装酒滴酒不漏，装水挥失殆尽。酒海存量大，酒耗小，利于酒的熟化，适于长期贮存。酒海越老，贮存时间越长，酒的品质越佳。酒在酒海中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从而完成去陈除杂、熟化增香的复杂过程。经过酒海储存的酒，醇厚，香味协调，绵甜爽净，回味悠长。

元声夫妇从酒海的破损部位，见到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同时还闻到从中散发出来的异常浓郁的含着百花香味的酒香。元声让人找来一根长柄的勺子，自己从中舀了一勺液体，凑到鼻子边闻了下，再用手指蘸了些放在口中尝了尝，然后仰起脖子将勺中之物一饮而尽。饮完后，咂了咂嘴，大声说：“好酒，好酒！” 说着，拿起勺子又从酒海破损的部位舀了一勺，递给自己的夫人。

岳夫人虽然不善饮酒，但刘家世代为官，刘老爷又是个特别高明的美食鉴赏家，家里藏有无数食材与名酒，还有很多名扬全国的厨师。刘老爷特别喜欢这个闺女，时常让她陪着自己吃点喝点，久而久之，她对美食的鉴定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岳夫人接过夫君递来的勺子，放到嘴边，用上嘴唇略略沾了点这芳香无比的液体，然后再用舌舔了舔唇，诧异地说：“这是什么酒？怎么能有这样的滋味？平生所尝，若大内之满殿香、大官之内法酒、京师之黄米酒、绍兴之豆酒、苦蒿酒、高邮之五加皮酒、山西之襄陵酒、河津酒、成都之郫筒酒、关中之蒲桃酒、中州之西瓜酒、柿酒、枣酒、博罗之桂酒，皆无此滋味。御酒房所造的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金盘饮、佛手汤、君子汤、琼浆液、天香乳等各式美酒，均无此异香。不知这是何人何时所造，但就凭这些酒坛、酒海古气盎然的样子，这其中的酒肯定不是数百年内可以酿造的。你们从这个酒绵稠似蜜的样子，应该可以感受到它的年份。” 旁边的人包括岳元声在内，哪里听说过这个？个个都像在听天书一样，只是闻着芬芳的酒味，打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

正说话间，管家岳平忽然发觉酒海内层，封口处糊裱的麻苟纸上似有墨迹，好像有文字留在上面。他赶紧拉过元声夫妇，将自己的发现指给他们。元声立即令人将酒海上层的木板撬了起来，依稀看到纸上写了几行字，内容大概是：“欲不可纵，乐不可极，余虽暮老，终不能成，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戒奢以俭，莫使醇醪佳酿胜于鸩。贞观十六年秋，魏徵封。”

这个意思是说：欲望不可放纵，享乐不可极端化，我虽然己经快死了，终究还是不能做到无欲。孔子说：知道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去做；去做也不困难，困难的是善始善终。这句话所说得真实可信。戒奢侈，行节俭，不能让美酒佳酿变成比毒酒还要毒的东西。贞观十六年魏徵封存。看到这些文字记载，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贞观十六年距今己经千年，一般的木头早己经腐朽得连木头渣子都没有了，而这几个酒海除了有些破损以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这是采用了名贵木材血榉才可以这样的，血榉是榉木中最为耐腐蚀的材料，普遍用于造船、桥梁以及建筑之用，材质坚硬，纹理端首。相传曾经有个读书人屡试屡挫，妻恐其沉沦，与其约赌，在家中院内的石臼内种榉树，数年后榉树与石臼长在了一起，读书人也金榜题名中举归来。故而自古以来，榉木一首是传统文人家庭喜欢使用的材料。魏丞相将酒海的材料定为榉木，一定也是看中了这种木材的防腐特性，以及这种木材所蕴含的深刻寓意。也不知怎么才能使这遥远的唐代名相魏徵所酿的美酒，时光穿梭般来到今朝，这真是比琼浆玉液还要珍贵。品尝这种酒，除了能感受百花的芬芳、纯粮酒醇厚的香甜美味独特的滋味，还可以感受一千多年前盛唐时的繁荣，甚至还可以听见魏徵、魏玄成在金銮殿上与太宗皇帝讨论国事时的声音。元声与夫人当即决定将此地建为酒窖，用以储存这些千年前的佳酿。

这次骆思恭来府上做客，因其对于饮食颇有研究，岳夫人才特地搬出这种酒来招待他。而骆思恭倒是见多识广，居然晓得百花酿酒的珍贵。他手捧白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酒咪了个干净。饮完后，停了好半天，目光呆滞，久久不能言。赶车的校尉则不同，接过装满酒的瓷杯，仰头饮了下去，饮完，把杯放在一旁，依然目无表情。

这时，岳夫人牵过身边的黄衣妇人，走到骆思恭的跟前，把她往前一推，说：“大人，你要找的人在这儿，这就是本府的大厨马娘子。” 这时的骆思恭原本还低头、眯眼回味那百花酿酒蚀骨的香味，但岳夫人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牵到面前，说这是岳府大厨，不禁令他有些吃惊。因为能成为大厨的一般都是男子，即使偶尔会有个女人，那也一定会是中年妇女，不然根本不会有此功力，能把菜做好。而眼前这个女子风姿绰约，论年龄也就二十多岁，水水灵灵的若一枝盛开的萱草花，丝毫没有寻常厨子的猥琐、油腻与俗气。

女子落落大方，见骆思恭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不急不忙地对着他福了一福，算是行了个礼，随即又恢复了来时的模样。就这么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就像把骆思恭的心给捏住了一样，他的心脏像过了电似的悸动起来，一股柔情蜜意不知为什么在刹那间涌了上来，有一种想要揽她入怀，将整个身心完整地交给对方的冲动。一时间，原本淡定过人的骆思恭，骆大人有些小小的失态。

这时，岳夫人介绍说：“马娘子，乃厨艺世家，她的祖上乃是掌管南宋时期宋高宗赵构的御厨。当年她祖上烹制的菜肴深受皇上的喜爱，按照宫廷的规定，掌管御厨的人应该称为尚食，且为五品官员，但这个尚食通常只能由男人担当。但……” 这时，骆思恭插言道：“莫非，莫非马妹妹的祖上乃是宋代著名的五品尚食刘娘子？难怪马妹妹这么年轻就能烧得如此的佳肴美味，看来是家学渊源，得到过真传呀？” 岳夫人笑着说：“哎哟喂，洛大人你可真是博学，对于饮食这一行真可谓博古通今了，普天之下恐怕己无人可以出你之右。这等功力实在令在下佩服。”“哈哈，哪里，哪里，让嫂夫人见笑了，在下不过是个饕餮之徒罢了，怎能与嫂夫人、马妹的广博的家学相比。但我们洛家数代都是饕餮，虽然自己不会下厨做一二道小菜，但祖传的口舌之功却是常人不能及的。祖上曾著有一部名叫《食经》的书，余自小便被家父责令熟记心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食物的理解也日渐加深。但由于本身并不善厨艺，纸上得到的知识毕竟还很浅薄，许许多多食材、食物都还没品尝过，人文掌故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己。贵府今日之宴，令在下大开眼界，马妹妹的厨艺之高实在令在下难以置信，更不敢相信在贵府还能品尝到千年之前的百花酿酒，今夜集佳肴、美酒、红颜、良友于一道，实乃人生至乐之日啊。”

听骆思恭讲完，这次轮到岳夫人、马娘子吃惊了。因为在饮食史上，《食经》这部书的地位，就如同历史书中的《史记》《汉书》一样。它记载了数百年来汉民族的饮食发展的历史，更详细地记载了各大菜系的形成与制作方法，对食材、食物的选用、烹制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这部书，全方位多角度地将天下食材的优劣及著名厨者的水平及技法，包括辅料的选择，食品原料的贮存、清洗方法无一遗漏地都作了最详尽的概述。该书图文并茂，是一部饮食烹调界的奇书，是数百年来 “庖者” 们苦苦追寻的宝典。

该书开篇即说：“学文之道，先知而后行，饮食亦然，作《须知单》。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指其大略；猪宜皮薄，不可腥臊；鸡宜骟嫩，不可老稚；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槎枒其骨节；谷喂之鸭，其膘肥而白色，壅土之笋，其节少而甘鲜，同一火腿也，而好丑判若天渊；同一台鲞也，而美恶分为冰炭。其他杂物，可以此类推。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西……”

这就是说：学问的道理，在于先弄懂了然后再去实践，饮食也是如此，在这里我先介绍《须知单》。人必须首先知道，任何事物都有它自身的特点，就像人各有不同的天资禀性。一个人太笨，就算孔子、孟子来教他，也无济于事；同样，如果食物本性不好，即使让易牙这样的名厨来烹调，也成不了美味。食物的基本要点是：猪肉应该挑皮薄的，不能有腥臊味；鸡最好挑阉过的嫩鸡，不要太老或者太小；鲫鱼身扁、肚白的最好，黑背鲫鱼，肉体僵硬，放在盘子中也会显得难看；鳗鱼以生活在湖水、溪水中的为好，长在江里的一定骨节多如树杈；稻谷喂的鸭，肉质而；沃土上长出的竹笋，节少而且味道又甜又鲜；同一种火腿，好坏有天壤之别；同样产自浙江台州的剖开晒干的鱼，味道也好比冰和炭，相去甚远。其他的食物可以依此类推。一般地说，一桌好的菜肴，厨师手艺占六成功劳，而采买人的水平占西成……

对于这部书，任何一个厨者、善食者都会将它奉若至宝，如果有机会都想找个机会阅读一下。因为这部书是集数百年来食物烹调、食材选用、制作方式的大成，通过这部书的学习可以全面而系统地提高技艺。对于岳夫人、马娘子来讲，这部书对于他们的吸引力同样惊人。

岳夫人开口道：“敢问洛大人，不知贵府传世的宝卷现在何处？能否借来一阅？我们看过后，保证完璧归赵。我知道这个要求虽然有些过份，但如果能达成所愿，我们岳家将奉上千年百花酿酒一坛作为答谢。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量，我们还可以再行协商。” 一整坛百花酿酒，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为换阅洛家祖先传下的这部什么书？如果不够还可再谈？岳元声听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夫人今天莫非得了失心疯病了，要不怎么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刚想开口阻拦，只见马娘子冲着自己首努嘴，意思是阻拦自己，不让自己讲话。元声心想，这个小女子平时言语不多，但可称得上绝顶的聪明，她急切地阻拦自己，恐怕有什么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