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的烈日将沙丘烤成熔金，热浪扭曲了天际线。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的驼队像一串黑甲虫，在无垠沙海中缓缓蠕动。他摘下丝绸礼帽扇风，镶钻表链缠在汗湿的手腕上，折射的光斑刺得向导眯起眼——这犹太商人连逃命都像在炫耀金库的钥匙。
"先生，前面就是绿洲。"
向导的阿拉伯语混着喉音，枯指戳向地平线一抹虚影。阿姆谢尔却盯着驼铃上雕刻的六芒星，那是父亲梅耶在他成年礼时刻下的箴言：
"金子比血更黏稠"。
驼峰突然一沉，他险些栽进沙堆，怀表链勾住鞍具的瞬间，远处骤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雷声，是火炮试射的震颤。
绿洲的棕榈叶在热风中翻卷，露出半掩在沙丘后的玄色营帐。阿姆谢尔刚踏入阴影，后颈忽地贴上冰凉的刀刃。侍卫的满语低喝震得他耳膜生疼，镶金边的《古兰经》从行囊滑落，书页间夹着的威尼斯债券撒了满地。
"让他进来。"
帐内传出的官话带着玉器相击的清冷。阿姆谢尔弯腰拾债券时，瞥见鎏金炭盆旁端坐的身影——明黄常服上的团龙纹在热浪中浮动，那人指尖正着枚鄂温克铜符，狼牙雕纹间凝着冰霜。
明亮佝偻着背脊从阴影钻出，玛瑙佛珠缠着枯枝般的手腕：
"小罗斯柴尔德，这位是......"
"啪！"
阿姆谢尔膝头重重砸进沙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想起父亲信中的警告——在东方，穿龙纹的只有一种人。沙粒混着冷汗钻进领口，烫得他声音发颤：
"尊贵的陛下，请宽恕我的无知......"
我屈指叩响案几，和田玉扳指在青铜饕餮镇纸上磕出清响：
"法兰西五十万大军东征莫斯科的消息，梅耶给你透了几分？"
案头羊皮卷忽被穿堂风掀开，露出拿破仑在枫丹白露宫签名的战书，火漆上的蜜蜂徽记正蛰在"罗刹"二字上。
阿姆谢尔扶正眼镜，商人本能压过了恐惧：
"父亲只说......说科西嘉疯子的马蹄要踏碎沙皇的貂皮榻。"
他喉结滚动，目光扫过案角堆砌的密报，俄文债劵与法军布防图交错如蛛网，"但巴黎交易所的国债还在涨，所以......"
"所以你以为这是场稳赚的赌局？"
我截断话头，鎏金护甲划过密报上的伤亡预估，"沙皇在波兰边境埋了七百门臼炮，哥萨克骑兵的马鞍下垫着《圣经》——他们管这叫'圣战'。"
指尖忽地戳向敖德萨港的粮船标记，"知道这些船舱底装着什么？"
阿姆谢尔袖中的金算盘珠子"咔嗒"轻响：
"难不成是大清的火炮？"
他镜片闪过汗珠，"陛下这是要助谁？"
帐内炭盆"噼啪"爆出火星。我推开北窗，沙尘卷着瑷珲铁路的汽笛声涌入：
"罗斯柴尔德银行有大清三成股份，让你有机会陪朕做场买卖。"
夕阳恰在此时掠过案头密匣，匣内《北冰洋计划》的冰裂纹地图泛着幽蓝，"俄法两国的血，足够浇灌出金麦穗。"
阿姆谢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嗅到血腥的秃鹫：
"粮食！战时粮价能翻二十倍！"
他枯指在虚空疾点，仿佛拨弄着欧洲钱庄的算盘，"华沙的土豆、基辅的黑麦、普罗旺斯的橄榄......但运输线会被战火......"
"所以朕的汇通银行己在但泽港存了八十万吨粮。"
我将密匣推向他，锁孔形似大清的龙票纹，"敖德萨到马赛的每条走私暗道，都刻在你们犹太商会的羊皮卷上——不是吗？"
玛瑙佛珠突然砸在案上，明亮沙哑的笑声从帐角传来：
"法兰西人抢着用银餐具换面包时，记得把叉子熔成银锭。"
老臣映着炭火，"沙皇典当祖母绿皇冠那天，记得把当票誊抄三份——一份送冬宫，一份送《泰晤士报》，第三份......"
他枯指戳向阿姆谢尔心口，"钉在交易所的耻辱柱上。"
阿姆谢尔掏出手帕擦汗，丝绸浸透后显出暗绣的六芒星：
"陛下需要多少现金流？罗斯柴尔德家族在欧陆的......"
"不是'需要'，是'赐你机会'。"
我端起青玉茶盏，碧螺春的雾气氤氲了眉目，"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的金库腾空——所有现钞换成粮单，法俄两国的矿山地契作抵押。"
茶盖轻叩盏沿，清音似更漏催命，"战后贷款利息嘛......就按大清算，五分利。"
犹太商人突然伏地，前额贴上手背溅落的汗渍：
"陛下，维也纳的圣斯蒂芬大教堂穹顶镶着吨金——若俄法两败俱伤......"
他抬头时镜片反光，掩住眼底的贪婪，"能否用祷告券的名义收购？"
我掷出铜符，狼牙雕纹在他额角压出血痕：
"记住，你们罗斯柴尔德的金马车——"
案头镇纸龙的瞳孔映出阿姆谢尔扭曲的倒影，"是拴在大清龙辇后的。"
残阳如血时，阿姆谢尔躬身退出营帐。他行至沙丘忽又折返，镶钻怀表链缠着张皱巴巴的密函：
"陛下，拿破仑在莫斯科......"
喉结滚了滚，"当真会输？"
沙暴骤起，吞没了远处试炮的轰鸣。我着铜符上的冰霜，恍惚看见雅库茨克的鄂温克猎人正将罗刹税吏的头颅挂上驯鹿角。
"阿姆谢尔先生。"
鎏金护甲划过密匣锁孔，冰裂纹地图绽出贝加尔湖的轮廓，"你听过东方的谚语吗？"
沙粒在窗棂敲出密语，"风暴眼里最安宁，赌局终盘见庄家。"
犹太商人倒退三步，金丝眼镜滑落到沙地。他弯腰拾取时，怀表盖内的女儿肖像恰好对着案头绿萼梅——那花苞在滚烫沙风中，正缓缓绽出带冰碴的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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