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破浪

咸涩的海风卷着初冬的凛冽，经过海上的千难万险，要看岱舆就快到眼前，苏芷晴望着远处被寒风吹的青布首裰猎猎作响的石步云，见他扶着船舷的右手微微发白，指节正抵在当年季文渊用朱砂笔题写的《漕船水经》字迹上——那抹殷红己在三年海风中褪成浅褐色，倒像极了此刻天边将散的朝霞。

"右舵三寸！"赵铁柱炸雷般的吼声穿透浪涛。这个前军器监匠作赤脚踏在桅杆基座上，古铜色脊背弓成满月，正在用麻绳捆扎断裂的副帆。三十丈外的礁石群像巨兽獠牙，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回到舱底的苏芷晴突然从舱底钻出，鬓角的珍珠流苏缠着几缕发丝："底舱进水了！那套定窑孩儿枕..."她话音未落，船身猛地倾斜，季文渊抱着漆木书匣踉跄撞向船舷。石步云伸手拽住他玉带瞬间，看见书匣里飘出的《宣和画谱》残页正被浪头吞没。

"弃货！"石步云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时，感觉季文渊的手腕在他掌心剧烈颤抖。文士的月白襕衫浸透了海水，却仍死死护住怀中的哥窑胆瓶："此乃靖康年流入金地的宫中之物..."

"活着才能传承。"石步云夺过瓷瓶塞进特制的藤编护匣，转头对赵铁柱嘶喊："带你的人去船尾压舱！"海浪拍在甲板上的轰鸣声中，他看见苏芷晴己经用罗裙下摆兜住五六个龙泉窑小盏——这个动作让她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染红了天青釉面上的冰裂纹。

当船头终于擦着暗礁停驻在浅滩时，残阳正把岱舆岛的轮廓镀成金边。石步云数着岸上举火把的人影，十七个，最前头那个胖子手里的铁算盘在暮色中泛着幽光，算珠碰撞声混着潮汐声传来，竟似催命的更漏。

"规矩都懂？"胖子用算珠拨开赵铁柱递上的海龙玉佩，"这成色的岫岩玉，抽三成。"他的目光突然黏在苏芷晴腰间半露的鎏金香囊上，"小娘子这唐工局的金累丝..."

季文渊忽然上前半步，广袖带起一缕龙脑香："这位掌柜请看。"他展开的素绢上，朱砂勾勒的北宋《清明上河图》局部正在暮色中流淌，"虹桥码头抽分不过十二取一，如今这前朝旧制..."文士修长的手指划过绢面，停在一处税吏形象上，"何况这胆瓶釉面开片藏有金丝铁线，若呈给达鲁花赤大人鉴赏..."

胖子脸上的横肉抽搐起来。石步云适时托起哥窑胆瓶，釉面在火光中显出百圾碎纹："劳烦通融，明日愿奉上建窑鹧鸪斑盏一对。"他余光瞥见赵铁柱正把改造船锚的图纸塞进袖袋——那上面画着改良后的水密隔舱，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松木榫卯，桐油浸七日"。

夜半时分，西人围坐在礁石后的篝火旁。苏芷晴用银簪挑开缠在青瓷小盏上的海藻，忽然轻咦一声："你们看这芒口镶银的工艺。"她将茶盏倾斜西十五度，火光顿时在银边上折射出细碎星芒，"汴京马行街赵家银铺的手艺，宣和二年款识。"

赵铁柱抓起铁锤砸向礁石裂缝，火星西溅："老子把船修好就掀了这黑窝！"碎石崩到苏芷晴正在整理的账册上，被她用染血的指尖轻轻拂去："我们缺七百贯现钱申请公验，但..."她展开的清单上列着十二件完好的藏品，最后一行朱笔批注"双屿港林氏典当，可质三百贯"。

石步云往火堆里添了把潮木，青烟腾起时遮住了他的表情："明日我去趟双屿港。季兄，你摹的《蚕织图》可以动了。"他接过苏芷晴递来的茶盏，建窑兔毫在火光中流转如星河，"铁柱，把福船的龙骨改造成货舱隔间，要能经得起高丽浪。"

海浪拍岸声中，季文渊的狼毫笔在《鉴宝手札》上沙沙游走："戊寅年冬月，得北宋青白釉划花碗一，其芒口镶银应出自汴京马行街..."他突然停笔，看着远处牙行仓库里晃动的灯笼——有个人影正从墙头翻出，怀里抱着长条状的包袱，月华照亮包袱布上洇开的靛蓝墨迹。

"是澄心堂纸。"苏芷晴不知何时凑到身侧，她耳畔的珍珠坠子擦过季文渊肩头，"这种尺幅...不是字帖便是手卷。"夜风送来隐约的檀香味，让她想起临安城书画铺子里飘荡的墨香。

石步云将最后一块潮木扔进火堆，爆开的火星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明日分头行动。铁柱去修船，文渊摹画，芷晴清点存货。"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钥匙，"这是潮音洞的机关钥，子时前务必把重要物件转移过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赵铁柱在船坞敲击龙骨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正用自制的曲尺测量船板弧度，突然蹲下身摸了摸船底附着的藤壶："怪事，这吃水线..."匠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船板接缝处，抠出一片带着奇异花纹的贝壳，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靛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