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裹着咸鱼腥气漫进船舱,赵铁柱蹲在货箱间,耳朵贴着青瓷罐口听音。他粗糙的指节在罐身轻叩三下,突然抄起撬棍抵住箱角:"石当家!这十八件吉州窑梅瓶,回声比昨儿短了半息。"
石步云正往海图标注潮汐时刻,闻言笔锋一滞。他掀开防潮的油苫布,晨光漏进箱笼,照见罐底垫着的闽南粗纸——本该是三层压纹宣纸,眼下却混着两张黄糙纸。
"昨儿申时三刻,官牙的人开箱抽检。"苏芷晴的绣鞋尖挑起半片碎纸,"说是潮气重,要换衬纸。"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箱沿,碎纸在玉色映照下显出细密的竹丝纹。
季文渊的麂皮手套己探进瓷罐,指尖在釉面游走如抚琴:"胎骨多了道窑裂。"他忽然抽手,指缝夹着根寸长的马尾鬃,"吉州窑用龙窑柴烧,断不会沾上马毛——这是北边定窑的挑灰针!"
码头忽起喧哗。林三娘的金丝轿堪堪挤过挑夫队伍,轿帘未掀先抛来卷轴:"庆元港新到的《溪山行旅图》,说是范宽真迹,开价要换我们半船龙泉窑。"
验货场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石步云展画不过三寸,突然将画轴倒转:"裱工的针脚是苏式双矩纹,可范宽是北宋人。"他指尖在绢帛接缝处一捻,"这矾水味儿,怕是还没过梅雨季。"
"石东家好眼力!"
屏风后转出个戴玛瑙扳指的中年人,杭绸首裰上绣着银丝浪花纹:"在下临安集古斋曹二,这画不过是个引子。"他击掌两声,伙计抬上鎏金箱,"真正要换的,是这批从西夏黑水城得的磁州窑。"
赵铁柱的古铜色膀子己抵住箱盖。开箱瞬间,他后颈汗毛倒竖——十二件白地黑花枕排列如阵,最末那件孩儿枕的釉色泛着诡异的青灰。
"且慢!"
季文渊的银柄放大镜卡住箱缝。镜片掠过第三件瓷枕时,他忽然抽走防撞的稻草:"曹掌柜,磁州窑的竹刀修胎纹,何时改成柳叶刀了?"镜光聚焦处,牡丹花纹的叶脉间藏着细若蚊足的"至元"款。
人群忽如潮水分开。官牙王提举的皂靴踏着卯时鼓点进场,腰间鱼符撞得叮当响:"听闻有西夏遗珍?按新例,境外所得须抽分五成。"
苏芷晴的绢帕适时拂过瓷枕:"大人明鉴,这磁州窑分明是新仿。您瞧釉面火气未褪,怕是烧成不足月。"她翻腕亮出帕角墨迹,竟是半幅《窑务纪略》残页,"正巧载有至元三年磁州窑工罢烧的档册。"
曹二的玛瑙扳指在箱沿磕出裂痕。林三娘的金丝轿帘无风自动,西个精壮轿夫己封住退路:"曹掌柜的浪花纹,与上月琉球沉船那批私货的押花,倒像同一个匠人所出。"
海风突转凛冽,卷起《溪山行旅图》残片。石步云踩住飞向港口的半幅画绢,朱砂笔在浪纹处一圈:"赵兄,劳烦查验丙字舱的桐油桶——我记着昨儿申时,曹掌柜的伙计借过两桶。"
验货场的日头攀上桅杆时,赵铁柱拎着半凝固的桐油回来。油面浮着层细碎的铁屑,在磁州窑的釉面上撒出星点锈斑。"难怪要做旧。"他铁掌拍在箱板,震得瓷枕嗡嗡作响,"掺了铁粉的桐油,遇潮便蚀釉面。"
王提举的鱼符忽地指向海面:"那艘暹罗商船,装的可是石东家的私货?"
众人转头望去,恰见三艘尖底福船正在起锚。甲板上堆满贴官牙封条的货箱,帆索正打着漕帮特有的平安结。
"大人说笑。"石步云抖开货单存根,"这些是替庆元府衙采办的青白瓷,午时便要押送大都。"他袖中滑出半枚潮银算珠,正滚到王提举皂靴前,"您上月初九在双屿港验过的。"
申时的潮水漫过验货场时,曹二的集古斋伙计正往码头搬货。季文渊蹲在青石板上修补吉州窑,金丝在冰裂纹里穿梭如织。忽然一线夕照刺入釉面,他猛地扯开衬纸——黄糙纸背面的水印,竟是高丽官造的楮皮纸纹样。
"好个连环局。"林三娘的金丝缠住最后箱货,"用高丽纸衬北宋瓷,潮气三月便能蚀穿釉面。"她广袖一抖,二十张潮银汇票散落如雪,"曹二在庆元钱庄的兑票,倒是琉球商会的印鉴。"
暮色染红归帆时,石步云独坐船尾。他掌心的算珠碾过新绘的航线图,在"耽罗"二字上留下凹痕。底舱传来赵铁柱夯补龙骨的闷响,混着苏芷晴校验货单的算盘声,将阴谋碾作海风里的咸腥。
海鸟掠过桅顶那刻,季文渊忽然按住《鉴宝手札》。他耳尖微动,笔锋悬在"至元十二年小满"处——东南风里,隐约捎来三年前那艘琉球商船的鹧鸪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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