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硬了几分。院角里几片干得发脆的叶子卷起来,打着转,最后啪嗒一下糊在地上。这秋的天开始透出凉气。
杨铮站在粮铺后院里,鼻子闻到的全是陈谷子混着扬尘的呛人气儿。手里颠着一串半两钱,刚从账房老头那儿拿来的,冰凉冰凉,顺着指头往心里钻。
产业?呵。
杨茂那老东西刮地皮弄来的油水,现在倒成了他杨铮在这大宅里安身立命的本钱。真他娘的讽刺。
脑子里又晃过清荷她爹那张愁得快拧出水的脸,还有那块被塞进聘礼里的破玉。
那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鬼名堂?
让小乙去盯主院李嬷嬷和周管事那两个老货,可这几天屁事没有。柳氏那娘们好像也消停了,除了偶尔碰见不阴不阳地瞟几眼,倒也没再作妖。
难道真是老子想多了?
杨铮嘴角咧开一个冷笑。不可能。柳氏那娘们的心眼比针尖还细,记仇得很,能这么算了?肯定在裤裆里藏着更毒的后招。
“铮公子!”
杨小乙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听着有点喘,脚步也急吼吼的。他脸上那股子平日的机灵劲儿少了,像是见了鬼的凝重。
杨铮心里“咯噔”一下沉了底,脸上却没露出来,随手把钱串子扔回旁边的破木箱,“哗啦”一声响。“叫魂呢?天塌下来了?”
小乙三两步窜到跟前,脑袋凑过来,气还没喘匀:“公子,出事了!外面……外面有人嚼舌根,说些有的没的……”
“嗯?”杨铮眉毛一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说来听听,怎么个嚼舌根?”
“这个……”杨小乙周围瞟了瞟,看清没人,才把声音压得更低,“外面有人传……说五老爷死得不干净……说……说是您为了抢家产,下的黑手,杀人灭口……”
“呵。”杨铮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点脏水,他早等着了。柳氏那娘们也就这点出息,翻来覆去就是那点玩意儿。“还有呢?”
杨小乙的脸更难看了,声音小得快听不见:“还……还有人说……说您……跟六国那帮余孽有勾连……”
“什么?!”
就算杨铮再能沉住气,听到这句,眼珠子也猛地缩了一下。
六国遗民!
这西个字像西个大铁锤,咣当一下砸在他心口上。
这可不是他娘的开玩笑的罪名!始皇帝把六国灭了之后,严刑峻法,那律法严得能扒人皮,对那些六国的老东西更是往死里整,见一个杀一个。私底下谁不知道大秦这片土地上大把不服气、心里念着旧主子的?可明面上,谁敢跟“六国遗民”这西个字沾边?
那是抄家灭门、夷三族的死罪!
“话是打哪儿传出来的?都传给什么人了?”杨铮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眼神跟刀子似的,能把人剐了。
杨小乙被他看得脖子发凉,“是哪个先传的,现在不好查,嘴太杂了!刚开始还只是偷偷摸摸地说,就这两天,一下子就传开了!先是在族里几个跟五老爷走得近的旁支那边叨叨,说什么五老爷捏着您的把柄,您才下死手……后来,又有人把话传到……传到清荷姑娘家那边熟人耳朵里,说……说您拿去提亲的聘礼里头,就有……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是六国那边传下来的物件……”
聘礼!玉珏!
杨铮脑子“嗡”的一下,所有乱七八糟的线索一下子串起来了!
柳氏!好个毒妇!
她不光是要败坏老子的名声,搅黄老子的亲事,她是想要老子的命!甚至不惜把整个杨家都拖下水!
“杀人灭口……勾结六国遗民……”杨铮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字。他慢慢吸了口冷气,把心里的火气和杀意往下压了压。
这手段,真够狠,够绝的。
首接往秦律那条红线上踩。这谣言只要被官府听了去,哪怕只是风言风语,都够杨家喝一壶的,而他这个“带头的”,肯定是第一个被扔出去顶罪的倒霉蛋。
“放风的人,都指向谁?”杨铮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杨小乙摇摇头:“碎嘴子太多了,传来传去,谁是头一个就说不清了。但……小的留意到,最开始传得最凶的那几家,好像都跟主院那边有点不清不楚的牵扯,要么是柳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要么就是平日里吃过主院好处的……”
“果然是她。”杨铮冷笑。除了柳氏那娘们,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这么准地撒这种要命的谣言?还特意把脏水往清荷家那边引,摆明了是冲着那块玉去的。
她这是在造势,在挖坑。等这风声闹得够大了,让足够多的人起了疑心,甚至捅到官府那里去,到时候,只要“正好”有人从清荷家“搜”出那块有鬼的玉……
人证物证“齐全”,他杨铮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族里头现在怎么说?”杨铮问。
“族老们还没啥大动静,但底下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不少人看到我们几个,都躲躲闪闪的。”杨小乙偷偷看杨铮的脸色,“毕竟……‘六国遗民’这帽子太沉了,谁都怕惹祸上身。”
“怕沾上?躲闪?”杨铮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一群蠢货。老子要是倒了,他们以为自己就能好过?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秦法那玩意儿狠,动不动就搞连坐。这种时候,保住自己的脑袋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柳氏这一手,是掐住了所有人的软肋。
“公子,咱们……咱们咋办?”杨小乙有点急眼了,“要不去找族长说说清楚?或者……或者想法子把那玉偷偷弄回来?”
“说清楚?拿什么说?空口白牙,谁他娘的信?”杨铮摇摇头,“至于玉……现在去拿?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心里有鬼?柳氏那毒妇怕是巴不得咱们这么干,正好跳进她挖好的坑里。”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脚下的干叶子踩得“咔嚓咔嚓”响。
得稳住。
越是这种要命的时候,越他娘的得冷静。
柳氏既然设了这个局,肯定还有后手。现在蹦出去嚷嚷,只会让她看清自己的底牌,死得更快。
想用谣言弄死老子?老子就先看看,你这谣言的根子到底扎在哪儿!
“小乙,”杨铮停下脚步,转过身,“你给我继续盯紧了,尤其是那几个传得最凶的旁支,还有跟主院走得近的那些人,看看他们最近都跟谁接触,说了些什么。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还有,族老那边,特别是七长老(杨廷),有什么动静?他们听到风声没?什么反应?”
“这个……小的还没打听到。不过,头前瞅见七长老脸色不大好看,急匆匆的,不知道干啥去了……”
杨廷?那个被自己捏着把柄的老滑头。杨铮眯了眯眼。这种墙头草,最靠不住,但也最能看风向。他要是都坐不住了,说明这风声己经传开了。
“知道了。”杨铮挥挥手,“去吧。机灵点,别让人抓了小辫子。”
“公子放心!”杨小乙弓了弓身子,领命走了。
屋里只剩下杨铮一个人。
他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栎阳城的灯火零零星星。远处还能听到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有一下没一下的。
这咸阳边上的地界,看着挺太平,底下不知道多少暗流在涌。始皇帝刚巡游没多久,六国是灭了,可人心还没收服呢。关中外面,那些以前的贵族、混江湖的、甚至种地的老百姓,谁心里没点小九九?
“六国遗民”这顶帽子,太重,也太好用了。可以是真家伙,也可以是往死里坑人的家伙事儿。
柳氏这一手,毒。抓住了秦廷最敏感的那根筋。
杨铮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堆账本,又落在自己手上。这双手,以前只会做些粗贱活儿,现在却要学着理财理帐,学着对付刁奴,甚至……学着怎么弄死人。
他想起杨茂死前那双又恨又绝望的眼睛,想起柳氏看他时那毫不掩饰的恶心,想起清荷那双清亮但有点发愁的眸子,还有他弟弟杨越那张迷糊的脸……
真他娘的是个操蛋的世界。
你不害人,人就得来害你。你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更狠,更不要脸。
柳氏,既然你先出了手,就别怪老子心黑手辣。
那块玉……清老头手里的那块玉……必须尽快弄清楚它的来路,找到它和柳氏之间赖不掉的联系。那才是破这个死局的关键。
杨铮深吸一口气,让清凉的夜风灌进肺里,脑子更清醒了些。
柳氏。李嬷嬷。周管事。
夜越来越深了,粮铺后院那点灯火,亮了很久都没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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