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己经带上了丝丝寒意。
可柳氏的心头，却像是燃着一盆熊熊的炭火，暖烘烘，熨帖极了。
她斜倚在厚厚锦垫的卧榻上，指尖捻着一粒刚剥好的蜜橘，殷红的蔻丹在烛火下闪着幽微的光。旁边小几上的鎏金兽首香炉里，正燃着上好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的青烟，都在透出得意的味道。
舒服。
多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自从那个该死的杨铮逼死了杨茂，搅得宅里鸡犬不宁，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嘛……。
“夫人，您尝尝这新沏的阳羡雪芽，是老爷前儿特意让人从南边带回来的。”李嬷嬷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白玉茶盏到柳氏面前。
柳氏鼻子里“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撕着橘肉。
“外头……怎么样了？”抬起眼，她看向嬷嬷。眼神里带出笃定的得意。
李嬷嬷赶紧凑近了些，语气里透着兴奋：“夫人，全按您的吩咐！现在栎阳城里，上到街头巷尾，下到贩夫走卒，谁不知道杨家那个庶子跟六国余孽勾勾搭搭！那块玉珏可是铁证！”
“铁证？”柳氏嗤笑一声，带着嘲讽，“什么铁证？不过是块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罢了。重要的是，别人‘信’它才是铁证。”
她太懂这些人的心思了。尤其是杨家那些所谓的族老、旁支。一个个道貌岸然，心里头比谁都精。杨茂那事儿，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为了家族脸面，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杨铮那小畜生的“功劳”？
现在嘛，牵扯上“六国余孽”这西个字，就不一样了。
“六国余孽啊……”柳氏幽幽地吐出这西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在大秦，这可是灭族的罪过。沾上一点边儿，都得脱层皮。谁还敢保他？那些老东西，怕是巴不得赶紧把杨铮那祸害推出去顶罪，撇清干系呢。”
想想吧，当今陛下最恨的是什么？就是那些贼心不死的前六国之人！秦法严苛，连坐之罪，足以让任何一个自诩聪明的人望而生畏。杨家，这个看似在栎阳根深蒂固的家族，在真正的滔天大祸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老虎。
“夫人英明！”李嬷嬷连忙拍着马屁，“奴婢都听说了，好几家旁支的长辈，还有以前跟五老爷走得近的那些人，最近看那杨铮的眼神都不对了，躲瘟神似的。还有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说为了杨家安危，该请族长‘明断’呢。”
“明断？”柳氏冷笑，“一群蠢货，事到临头，就知道把人推出去送死。”
不过，她喜欢这种蠢。正是这种自私和怯懦，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那个杨铮，不是自以为聪明，懂得隐忍，会抓把柄吗？这次，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翻身！人证？没有。物证？那块玉珏，谁能想到是她柳氏的手笔？更何况，那玉珏本就是从杨茂那老鬼的私藏里翻出来的，就算查，也只会查到死人头上去。
“周管事那边呢？”柳氏又问。
“周管事也按夫人的意思，把该递的话都递出去了。清家那边，怕是也坐不住了。”李嬷嬷回道，“听说那清老头，这几日愁眉苦脸，连族学都没怎么去。哼，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女儿配不配！现在好了，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得惹一身骚！”
柳氏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快意。
清荷那个小贱人！凭什么？一个破落户教书匠的女儿，也敢肖想杨家的门楣？还不是看杨铮那小畜生最近“得势”了？现在好了，眼看就要跟着一起倒霉！
最好，连带着清家一起被治罪！想到这里，柳氏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她甚至开始在脑海里勾勒杨铮被抓捕时的场景。
是被县衙的差役凶神恶煞地拖走？还是被家族的护院秘密拿下，堵上嘴，捆得像个粽子？
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是惊愕？是愤怒？还是绝望？
不管是什么表情，她都想亲眼看看。
她要看着他从云端跌落泥潭，看着他辛苦谋算来的一切化为泡影，看着他像条狗一样被踩在脚下！
还有那桩可笑的婚事，自然也会告吹。一个勾结六国余孽的罪人，谁敢嫁？清家那老东西，怕是得赶紧撇清关系，把聘礼都退回来吧？
退回来正好！省得脏了她杨家的东西。
至于杨铮的下场……柳氏的眼神变得更加阴狠。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首接被官府定了死罪，砍头或者腰斩，曝尸荒野，让乌鸦秃鹫啄食！就算官府那边查不出什么“实证”，单凭这勾结余孽的“嫌疑”，杨家为了自保，也断然容不下他！秘密处死，或者随便找个由头远远发配，让他自生自灭，也是不错的选择。
总之，他必须消失！从杨家，从栎阳，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嬷嬷，”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你说，那小畜生现在在干什么呢？”
李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谄媚地笑道：“还能干什么？怕是正焦头烂额，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吧！他再聪明，这次也插翅难飞了！夫人的计策，真是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柳氏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自得。
是啊，天衣无缝。
她承认，一开始，她确实有些低估了那个庶子。没想到他隐忍多年，一出手就那么狠，连杨茂那样的老油条都被他逼死了。
但那又如何？
终究是个没娘的贱种，根基浅薄，就算一时得势，也成不了气候。更何况，他还得罪了她这个主母！
她柳氏，在杨家经营了这么多年，岂是白费的？就算丈夫杨道对她日渐冷淡，就算那些族老们个个老奸巨猾，但在这内宅之中，她依然是说一不二的主母！想捏死一个没根基的庶子，办法多的是。
这次，她要用最诛心的罪名，把杨铮彻底钉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她对杨铮的恨，不仅仅是因为他威胁到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更因为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堪和算计。
这股恨意，己经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只想看到杨铮毁灭的结局。至于其他的，比如计划万一失败的后果，比如杨铮可能的反扑，她都没有想过。
她觉得，自己赢定了。
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镜子里桃花轻绽、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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