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七叔公杨廷那句“并无暗记”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掀翻所有人的惊涛骇浪。
一瞬间，所有目光，惊愕，疑惑，探究，齐刷刷地聚集在那块被杨廷捏在指尖的玉珏上。
玉珏温润，在堂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怎么会有一块玉呢？
杨铮垂着眼睑，心头巨震，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人模样。
怎么回事？柳氏那毒妇处心积虑，会蠢得放一块假货？除非……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杨越！
昨夜石夯说杨越来过粮铺找他，说是自己传话。他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深想。现在看来，定是那小子！
他怎么做到的？他从哪弄来一块一模一样的假玉？
这傻小子……胆子忒大了！
杨铮心中瞬间涌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有后怕，甚至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暖意，但旋即被压了下去。
这下，柳氏那娘们怕是要气炸了。
果然，扭头去看，柳氏的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攥着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看向李嬷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怨毒。
李嬷嬷更是魂飞魄散，在地，嘴唇哆嗦，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摇头：“不……不可能……奴婢亲眼……亲眼……”
“亲眼什么？” 族长杨道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目光缓缓扫过柳氏和李嬷嬷，最终落在杨铮身上。
“杨铮，这玉珏，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杨铮。
杨铮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茫然和委屈，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回禀父亲，各位族老。这玉珏……是娘亲留下来的。“
”本以为丢失了，不想还在屋里。“
”至于什么暗记，什么旧齐印记……儿，实不知晓。”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玉珏的“来路”被他模糊处理，既撇清了与杨茂的关系，也解释了为何会在他房中搜出。
“胡说！” 柳氏尖利的声音猛地响起，打断了杨铮的话。
她显然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没想通玉珏为何会没问题，但绝不能就此放过杨铮。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怨毒地盯着杨铮，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族长！各位叔伯！” 柳氏往前抢了两步，指着杨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算……就算这玉珏上没有那劳什子暗记！但这玉珏！分明是我当年赠予他五叔的！他……他杨铮定是趁着新丧，家中混乱，偷盗了此物！”
哦？改偷盗了？ 杨铮心中冷笑。
这毒妇倒是反应快，立刻换了个罪名。不过，这罪名可比勾结六国遗民轻多了，而且，证据呢？
柳氏见众人面色各异，似乎并未相信她的话，心中更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五叔生前对此玉爱不释手，时常佩戴！家中不少下人都见过！“
”他杨铮一个庶子，哪来的钱财买这等玉料？定是偷的！定是他觊觎五叔家产，连遗物都不放过！“
”此等品行败坏之徒，留在家中，实乃家族祸害！”
她声嘶力竭，试图用道德败坏的罪名将杨铮钉死。
堂内再次陷入一阵议论。
偷盗长辈遗物，虽然比不上谋逆大罪，但在注重宗法礼教的家族中，也足以让人身败名裂。
“主母，” 杨铮不等族长发话，抢先开口，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您说这玉珏是您赠予五叔的，可有凭证？您又说我偷盗，可有人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氏愤怒而扭曲的脸，继续道，
“五叔新丧，奉族长之命，忙于接手铺中事务，日夜不敢懈怠，何曾有空行那鸡鸣狗盗之事？“
”再者，五叔院中自有下人看守，我若真去了，岂会无人察觉？”
他的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反将了柳氏一军。
柳氏被他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她当然拿不出什么凭证，当初赠玉之事本就私密，至于人证……她上哪去找人证？
“你……”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铮，“你巧言令色！”
“够了！”
一声低沉的断喝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族长杨道重重一拍身前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堂内众人心头一颤。
脸色铁青，看向柳氏的目光充满了失望和不耐。
“柳氏！” 杨道的声音如同寒冰，“空口白牙，指证族人偷盗！你身为杨氏主母，不思谨言慎行，反而在此搬弄是非，搅得家宅不宁！成何体统！”
柳氏被当众呵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惊又怒，却不敢顶撞，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杨道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堂下众人，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那玉珏是真是假，是买是偷，都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胆敢在杨氏宗祠之内，以‘六国遗民’这等灭门大罪，诬告同族！”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瘫在地上的李嬷嬷。
李嬷嬷感受到族长冰冷的视线，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涕泪横流。
“族长饶命！族长饶命啊！是奴婢……是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是奴婢胡言乱语！不关……不关主母的事啊！是奴婢……”
“老眼昏花？胡言乱语？” 杨道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
“在！” 两名膀大腰圆的护院立刻应声上前。
“将这刁奴拖下去！严加审问！” 杨道厉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指使她，敢拿杨氏全族的性命开玩笑！”
“是！” 护院领命，上前一把架起如泥的李嬷嬷。
“不！族长饶命！主母救我！主母……” 李嬷嬷发出凄厉的哭喊，拼命挣扎，目光绝望地看向柳氏。
柳氏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杨道冰冷的注视下，终究没敢开口。
她知道，李嬷嬷完了。废了。而且，一旦李嬷嬷扛不住审问……
护院动作粗暴，根本不理会李嬷嬷的哭嚎，像拖死狗一样将她往外拖去。
那凄惨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
议事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族长处理完李嬷嬷，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杨铮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明。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然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谁也不敢多看杨铮一眼，更不敢去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柳氏。
杨铮混在人群中，低眉顺眼地往外走。他能感受到背后柳氏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阴冷而怨毒。
这次没弄死我，下次只会更狠。
杨铮心中一片冰冷。 不过，来日方长。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同样准备离开的七叔公杨廷。
杨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老狐狸……刚才若不是他出声，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口舌。他是怕我把他和杨茂那些烂事抖出来吧？呵，算他识相。
杨铮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走出议事堂。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冷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
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而草草收场。但杨铮知道，这绝不是结束，只是另一场更残酷斗争的开始。
他得尽快弄清楚杨越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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