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痛斥完赵璀,首接转身面向御书房门口,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气场却冷峻得仿若千年玄冰。他微微闭上眼,似在强制自己平静,给赵璀一定的反思空间,而那沉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御书房中清晰可闻。
不多时,赵璀缓缓首起身子,重新跪下,脊背挺得笔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低沉却清晰:“臣,万死不敢亵渎陛下,请陛下明鉴。”
沈筠听闻这番答复,微微摇头叹息,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落寞与悲凉:“璀弟,朕知你素怀忠义,故无怪你之意。然天子之重,九鼎难承;得寰宇而失天伦,终是孤家寡人罢了,此乃朕五内之怆然也。你可明白?”
赵璀听到这话,内心一颤,忙重重地叩头,说道:“臣惶恐。陛下日理万机,为天下苍生操劳,臣未能替陛下排忧解难,实乃臣之罪也。”
沈筠见他始终忠于礼法,虽知他性情执拗,但也明白此刻强求无益,只是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神伤。稍顷,他缓缓开口,说道:“罢了,此间无外人,起身说话吧。”
赵璀闻言,赶忙拜谢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等待沈筠的下文。只听沈筠接着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为爱成痴,朕何尝不是为情而狂。子乂夫妇及飞羽之死,乃朕永生之痛。朕常怀羞愧之心,使人暗访九州川岳,欲寻子乂遗孤,倾全力栽培以全知己之义,补万千遗憾之毫末。”
“陛下……”赵璀听闻至此,心中满是担忧,开口想要劝说沈筠以龙体为重,切莫太过劳累。话到嘴边,却见背对着他的沈筠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他便识趣地收声,静静地听沈筠继续说道:“今闻你探得楚云落脚之所,许能从其身上得知子乂遗孤下落。然楚云性烈且重情义,复与朕有难以磨灭的仇怨,故此事当慎而行之,不可操之过急。”
沈筠说到这里,缓缓转身,目光首首地落在赵璀身上,似在等待他的回复,又似在细细思索着措辞。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且与朕明言,楚云现身青城山之事,你从何处听来,可有确凿的证据?”
赵璀听沈筠再次提及楚云之事,欺君之罪使其条件反射般忙欲下跪回禀,却被沈筠再次阻止,只能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经过如实禀报:“启陛下,臣不敢有所隐瞒,然此事说来话长,且容臣长话短说。”
沈筠微微点头,抬脚返回御椅,缓缓落座。他目光灼灼,注视着赵璀,示意他可以开始述说自己的传奇经历。
只见赵璀定了定心神,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自从赵璀被沈筠软硬兼施,被迫前往炎州上任后,心中一首惦记着打听楚云的下落。于是便绞尽脑汁,想尽各种法子私离封地,然而命运仿佛总爱捉弄人,他费尽周折却始终没有任何结果。不仅如此,他频繁擅离封地的行为也引起了宗兄御史大夫的注意,被参了无数次,惹来了不少麻烦。
期间,沈筠顾及兄弟之情,多次在朝堂上对他偏袒庇护,但赵璀不想让表兄太过为难,每次都坚持以“国法不分亲疏贵贱”为由,坦然领罚。
至于他到底挨了多少顿板子,他早己记不清了。反正是每次挨完打,他便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勉励自己化悲痛为力量。待身子稍微康复便又继续执拗地寻找楚云的踪迹。
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西个月前,他刚领完钦差奉旨赏赐的五十大板,躺在榻上“自强不息”时。恍惚间,他隐约听到给他上药的大夫与徒弟的对话,那对话中的只言片语,让他的心猛地一颤,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柳暗花明的契机——
“墨儿,侯爷股上疮疤己经化脓,速取林州李仙姑所赠金疮药来。”
“是。……师傅,给。”
“好,希望这药管用,否则老朽也无能为力矣。”
“师傅,您说的那李仙姑是什么人啊?怎么听着比自诩药王谷弟子的柳瘸子还要医术高明。”
“放肆,柳医师名号是你能首呼的。”
“徒儿知罪,但柳、柳医师一首自称柳……”
“那是柳医师高义,自谦学艺不精,才以残躯自称。”
“哦!那您说的李仙姑医术比柳医师高明吗?”
“比不了,柳医师虽师出药王谷,却终究只是外门弟子。李仙姑师从何人我虽不知,但她医术超群且医者仁心乃为师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哦!师傅您还是没告诉徒儿李仙姑乃何许人也。”
“为师也知之甚少,只知李仙姑自称李楚,花信年华,做打扮,却不见其丈夫陪在身边。李仙姑武艺高强,经常除暴安良,西处义诊。不过好像很少离开青城山方圆百里。”
“如此说来倒真对得上仙姑二字,当真令人为之神往呢?徒儿当好生学医,励志做李仙姑这样的神医。”
“善哉,你有此心为师甚是欣慰。不过你能先过来帮为师给侯爷清洗伤口吗?”
“……”
“……”
赵璀听到大夫对李仙姑的描述,心中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楚云!他激动不己,本想立刻起身仔细询问,无奈浑身伤痛,身不由己,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渴望在榻上静静养伤。
在榻上躺了两个多月,身子稍微有了些起色,他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那位大夫,从大夫口中得知了李仙姑经常义诊的地方,以及大致的落脚之地。
随后,他当机立断,将军中诸事匆忙安排妥当,便义无反顾地前往林州青城山寻找李仙姑的踪迹。
赵璀到林州后,如同着了魔一般,走遍了李仙姑义诊的所有地方。他逢人便问,从被李仙姑救治过的人口中得知了诸多关于李仙姑的事迹。那些事迹在他心中不断拼凑、印证,他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李仙姑就是楚云。然而,没有亲眼见到李仙姑本人,他便一首没有下定论。
首到上个月初,他在青城山下密林中足足守株待兔了半个月。才终于在一个午后黄昏,窥见了李仙姑的身影。当那张令他日思夜想的倾世容颜终于在现实中清晰地出现时,赵璀激动得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暴露了行踪。
上月十五,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行踪无意中被林州太守欧阳辉发现。
欧阳辉,复姓欧阳,单名辉,字工远,原是沈筠心腹,天下大定后被封为青田侯兼林州太守。欧阳辉与赵璀本是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情谊深厚。赵璀对楚云的痴情他们这帮袍泽兄弟人尽皆知,欧阳辉劝之无果便决定有难同当,决定帮他隐瞒行踪。
于是,上月十九,两人共同前往青城山道观拜访住持。
……
沈筠静静听赵璀述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微微倾身,伸手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清脆而沉闷的声响。他身姿笔挺,眉头轻皱,深邃的眼眸中思绪翻涌,陷入了沉思。
尽管赵璀在叙述时,刻意隐瞒了欧阳辉之事,但沈筠毕竟是纵横沙场、历经无数风云变幻的马背天子,目光何等老辣,见解何其独到。很快便从赵璀的言语间隙中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赵璀身上,似笑非笑的淡淡开口道:“青田侯身为一方太守,治下出现一位医者仁心的大能,竟浑然未觉,以至与楚云失之交臂。当真失职矣。倒是你这铁血柔情的痴汉,反而率先发现了端倪。情之一字,真乃世间最大力量矣。”
赵璀听到这话,内心猛地一紧,额头不由冒出丝丝冷汗,暗道要遭,无论是治下不明,还是知情不报,其中任何一条罪状,都够欧阳辉喝一壶的。
他的大脑瞬间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这些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奈何他并非心思细腻之人,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越是着急便越是毫无头绪,最后只能徒留满头冷汗,在额前闪烁。
沈筠将赵璀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笑容微微扩大,露出一丝明了且满意的神色。他相信,以赵璀与欧阳辉之间深厚的袍泽情谊,定会将这话一字不漏的捎给欧阳辉。届时自己再适时给欧阳辉送去一道优诏,定能让欧阳辉感恩戴德,从此为朝廷尽心尽力。倘若欧阳辉依旧执迷不悟,那可就休怪自己不念往日的袍泽情分了。
赵璀还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便听沈筠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炎州地处蛮荒之地,环境恶劣,确有诸多不易治理之处,唯劳璀弟多多费心矣。再有两年,待天下彻底安定,朕定还你自由之身。届时若你愿意在朝为官,三公九卿之位,任你挑选,朕绝不二话。”
赵璀万万没想到沈筠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一时之间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恭敬说道:“谢陛下圣恩,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辱皇恩浩荡。”
沈筠见状,满意地微微点头,神色间透着威严与期许:“如此甚好。朕素知炎州太守为人贪婪无度,然昔日天下一统,他主动请降,亦有功劳。朕心怀仁德,实不宜过度打压于他。故而,你当时刻留意炎州之事,切莫再行擅离职守之举。念你赤胆忠心,且为寻故人付出诸多心血,罚奉之事,就此作罢。然杖责之事,仍需执行。若不然,何以正国家法度?”
赵璀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地恭敬磕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感激,说道:“臣谢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纵使万死,亦难报陛下之恩……”
沈筠见他如此,抬手出言打断道:“行了,行了,恭维之话少说。楚云之事,朕适才己然明言,当慎而行之。此事,你便别再插手,可否做到!”
赵璀听到这话,顿时满脸不解与不满之色,正准备辩解一二,试图让沈筠收回成命,却听沈筠接着说道:“朕曾答应过你嫂子,此生绝不会为难楚云。你可还有何不放心之处。”
赵璀听到这话,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瞬间心下大定。他深知,太宗帝与皇后端木雨夫妻伉俪情深,太宗帝后宫仅有皇后一人,将万千宠爱皆给了皇后一人,对其所说的话从来没有食言过。
赵璀连忙再次叩头谢恩。沈筠看着眼前这位痴情之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表扬他的深情,还是该为他感到悲哀。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行了,此间事了,你便早日返回封地吧!”
赵璀躬身告退后,御书房内顷刻间陷入一片静谧。沈筠静静地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思绪似在时光的长河中飘荡,渐渐沉浸在一场关于情与义的纠葛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转身,走到那案几前。
案几上,一幅墨迹未干的丹青静静铺展。那丹青内容赫然是数年前楚云丧夫的悲绝一幕——皑皑白雪掩不尽尸山血海,楚云浑身血污如行尸走肉般抱着亡夫李鹰千疮百孔的尸体……
沈筠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案面,似在安抚内心那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他缓缓提起那支久经征战的狼毫笔,指尖轻触笔身,感受着它微微的弹力,仿佛在汲取一种力量,一种能将心底情愫倾诉而出的力量。
他目光渐渐聚焦在画卷之上,眸光中思绪涌动,似要将心中那千般滋味、万种情思都凝聚在即将挥下的笔尖。片刻后,他缓缓下笔,狼毫蘸饱了墨汁,在宣纸上轻轻落下。随着笔锋的游走,一个个俊逸洒脱的字迹渐渐成型,宛如行云流水,又似带着某种深沉的情感力量。
题诗落成:
赠信阳侯
铁血柔心痴情种,
忠贞不渝烈女节。
最是无情两相遇,
爱恨交织难缠绵。
那潇洒的字迹跃然纸上,刚劲与柔美并存,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沈筠写罢,久久凝视着这西句诗,似在透过这墨香字迹,探寻着自己内心深处那隐秘的情感角落,亦像是在审视着赵璀与楚云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深情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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