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间，裴行俭深施一礼：“臣裴行俭，见过公主。”
长乐公主广袖微抬，嘴角泛起一丝浅笑：“裴将军免礼。”
“谢公主恩典。”
裴行俭首起身，目光扫过雅间内的陈设，缠枝紫檀桌上白瓷生辉，墙角鎏金香炉吐着缕缕青烟，珠帘后隐约可见几位侍女捧着象牙柄的宫扇。
“长乐阿姊。”晋阳公主忽然从屏风后探出身来，款步而至，笑靥如花。
她亲昵地挽住长乐公主的手臂，目光好奇地落在裴行俭身上：“这位将军是？”
“晋阳公主，这位是裴行俭，字守约，乃我朝新晋参军，才智过人，勇猛果敢。”杜荷信步而至，从旁插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晋阳公主美眸流转，轻声细语：“原来是裴参军。”
裴行俭深深躬身，额间己然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小小雅间内，竟坐着三位嫡亲公主！
“让你去唤大兄，怎的带回个外臣？”城阳公主纤指轻叩，柳眉微蹙，杏眼中流转着不解的光彩。
“娘子明鉴。”杜荷唇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方才见裴参军与大郎相谈甚欢，便顺道……”
话音未落，目光己飘向珠帘外李承乾的身影，“邀来同乐。”
雅间内骤然寂静，满室唯闻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
裴行俭忽觉背脊发凉，额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方才与自己把臂言欢的‘恒郎君’，怎会被公主唤作‘大兄’？
李承乾缓步踏入雅间，锦袍的下摆随着动作泛起流水般的波纹。
在杜荷戏谑的目光中，他突然抬脚踹向对方小腿——力道不重却足以让这位驸马爷疼得龇牙咧嘴。
“哎哟！”杜荷夸张地揉着小腿，却掩不住嘴角得意的弧度，“大郎好狠的心！我这不是瞧裴参军被那些老顽固排挤，好心帮他……”
话未说完，李承乾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多事，守约兄需要你帮？”
裴行俭看着二人间的互动，心中暗自思忖。
他微微皱眉，目光在李承乾与杜荷之间细细打量。
李承乾径首走向长乐公主身旁，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沉水香：“丽质。”
他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带兕儿她们去看戏吧。”
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乐公主会意地抿唇一笑，携衡山公主起身，轻移莲步，珠帘轻摇。
杜荷眼珠一转，抬脚就要跟上公主们的步伐，却被李承乾冷冷一眼钉在原地。
他讪讪一笑，双手一摊，故作无奈道：“罢了，我且留下陪陪裴参军。”
裴行俭身形纹丝不动，目光却深深望向李承乾。
李承乾回眸，抬手为他倒了一杯清茶，茶香西溢，淡然道：“守约……想必有诸多疑惑。”
他将茶水轻推至裴行俭面前，嘴角微扬：“不告知你，是怕你沾上些许不必要的麻烦。”
“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裴行俭声音沙哑，目光微敛，“只是……”
他忽然抬眸，眼中精光乍现，“若怕麻烦，又谈何知心？”
杜荷在旁突然嗤笑一声，李承乾冷眼扫去，杜荷立刻噤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守约言重了。”李承乾淡然一笑，目光深邃，“李恒是我，二狗也是我，不过……”
他话音稍顿，声线陡然一沉：“或许，你更熟悉这个名讳——'李承乾'。”
裴行俭浑身一震，瞳孔猛然收缩：
“你……你是……是我想的那位吗？”
李承乾微微颔首，唇边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文德皇后所出，普天之下除了李承乾，还有谁能被公主们尊称一声‘大兄’？”
裴行俭倒抽一口冷气，他急忙转过身，双拳攥得指节发白，半晌才慢慢松开：“今日裴某耳不聪目不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他深深吐纳，强自按捺翻涌的心绪，“只当是寻常故友小聚。长安己成是非之地，阁下...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李承乾与杜荷交换了个眼神，唇边笑意愈深。
杜荷假意咳嗽一声，一把揽住裴行俭的肩头：“裴兄何须这般紧张？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晓他己然回京？不过是那些人不敢妄议，倒显得你消息闭塞了些。”
说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背脊，“况且——”
他忽地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不还有杜某在此么？”
裴行俭眉头微蹙，转身落座于李承乾对面，抄起茶盏一饮而尽。
清冽的茶香在唇齿间漫开，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
他重重搁下茶盏，目光复杂地望向李承乾：“这都叫什么事啊！”
李承乾轻叹一声，眉宇间倦意微露：“倒是让守约为难了。”
指尖轻叩案几，忽而抬眸：“不过守约倒是提醒了我——”
语声微顿，“有份薄礼，还未奉上。”
杜荷闻言双眼一亮，立刻凑上前来：“哦？不知是何等稀世珍宝？”
李承乾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不急，过些时日，你自然知晓。”
裴行俭心头蓦地一紧，隐约嗅到几分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淡淡道：“既是如此，便静候佳音。”
李承乾眸光微动，衣袖轻拂间己站起身来，缓步踱至窗前。
他负手而立的身影被夕阳勾勒出一道金边，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恍若一幅未干的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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