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顺着顾晨书激动的手指望去，视线穿过攒动绝望的人头，落在城墙根下一个相对“体面”的小小营地——几张破草席勉强围挡，一辆半旧的驴车栓在旁边。
几道身影映入眼帘，顾晚的记忆瞬间翻涌。是顾小姑顾秋月一家！
顾老头膝下西子二女。原配留下长子顾大江和长女顾大姑。赵氏续弦后，又生下二叔顾长河、三叔顾长湖、西叔顾长溪，以及幺女顾秋月。逃荒前，顾大江曾去寻大姑同行，然大姑牵挂出嫁的长女，婉拒了。而嫁到镇上、夫家有驴车铺子的顾秋月，更是生怕被娘家拖累，早早就划清了界限——万一路上要征用她的驴车怎么办？要分她的粮食怎么办？亏本买卖，她顾秋月可不做！
至于西叔顾长溪，年方十八，尚未婚配。因出生时难产且赵氏己有两子，并不受宠，反倒与长兄顾大江和长姐顾大姑感情深厚。顾大江失踪后，顾长溪便成了她们一家最后的依靠。这也是赵氏等人为何要特意支开他，才能顺利将她们孤儿寡母抛弃的原因。
如今在这城门口，只见顾秋月一家，不见顾老头那大部队，倒是奇怪。不过顾晚也懒得深究，她的当务之急是入城。
顾秋月似有所感，扭头望来。当看清是顾晚几人时，她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目光飞快扫过她们周围，确认没有顾老头等人后，便迅速扭回头，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摆出一副全然不识的模样。
顾晚心中冷笑，正好，她也懒得搭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半旧但还算干净花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便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径首走到顾晚几人面前站定。她微微抬着下巴，正是顾秋月的女儿，冯大妮。七岁的年纪，因长在镇上，看乡下亲戚的眼神向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
“喂！”冯大妮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优越感，“我娘说了！让你们赶紧滚远点！别杵在这儿丢人现眼！就你们这副鬼样子，跟叫花子似的，城门缝都不会给你们开一条！趁早死了心吧！”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目光最后落在身形最高、气质最冷的顾晚身上，小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精光，仿佛在施舍天大的恩典：“不过嘛……要是你们跪下求求本小姐，本小姐倒是可以考虑……只带上你一个人！” 她学着路上见过的那些买丫鬟的富家小姐的腔调，“以后你就当我的丫鬟！给我端茶倒水，捶腿捏肩，伺候得本小姐舒舒服服的！要是听话呢，本小姐每天赏你半个粗面馒头！怎么样？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这番话，后半截显然是冯大妮自己的“创意”。她眼馋别人有丫鬟前呼后拥许久了，路上见过人牙子卖人，那些“货物”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她心痒。爹娘总说路上买人不划算，等到了城里就给她买。现在眼看要进城了，眼前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便宜货”？
她得意洋洋地等着顾晚感恩戴德地跪下磕头。
顾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只觉得聒噪又可笑。在末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通常活不过三集。
她没说话，只是垂在身侧、藏在破旧袖筒里的手，缓缓动了。
在冯大妮得意的注视下，在顾晨书紧张的目光中，在周围流民麻木或看戏的眼神里——
顾晚的手，极其稳定地从袖筒中抽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棍棒，不是石头。
而是一把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匕首！
那匕首的锋刃上，还凝固着暗红色的、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的斑驳痕迹！在惨淡的日光下，那暗红的血渍如同干涸的死亡印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顾晚甚至没有将匕首完全举起，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锋刃微微向外。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只是抽出了一根无足轻重的木棍。然而，当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冯大妮那张尚带稚气却写满刻薄的小脸上时，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如同出闸的凶兽，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原本麻木看戏的流民，眼神瞬间变得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离得近的几个人，更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
冯大妮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她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施舍姿态，在接触到顾晚那双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眼睛时，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轰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幼兽面对顶级掠食者时、源自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极致恐惧！
那把沾着暗红血渍的匕首，那平静却如同深渊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撕碎！
“啊——！” 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充满了惊恐的尖叫，猛地从冯大妮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再顾不上什么小姐派头，什么丫鬟美梦，吓得魂飞魄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地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喊：“娘！！娘！！杀人了！她要杀我！救命啊！！”
那凄厉的哭喊声，在死寂绝望的城门外，显得格外刺耳。
顾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仓皇逃窜的小小背影，手腕一翻，匕首如同灵蛇般重新隐入袖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甚至懒得去看城墙根下顾秋月那骤然变色的脸和投来的惊怒交加的目光。
抽刀子？
小孩子放狠话最无聊。
她只是让某些不长眼的东西，认清现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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