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府的日头依旧毒辣，顾晚站在城墙阴影下，指尖无意识地着布告边缘的浆糊。这黏稠的触感让她想起末世时用变异蜘蛛丝制作的临时绷带——粘性强得能撕下一层皮。
"返乡者每人领二两银子，免税三年..."她轻声复述着布告内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在永宁府，这点银子还不够顾老头抽半个月的旱烟。
菜篮里的莴笋叶有些蔫了。顾晚转身时，余光瞥见两个衙役正在给布告加盖朱印。鲜红的官印在阳光下像团凝固的血，让她突然想起被遗弃那日，顾老头烟杆上那枚沾着土豆泥的铜钱。
"看什么看？"年轻些的衙役瞪过来，"流民都登记过了？"
顾晚低头拢了拢鬓发，露出恰到好处的怯懦："差爷，这返乡的路引..."
"去衙门办！"衙役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下一个！"
走出城门洞，顾晚的背脊重新挺首。她掂了掂菜篮，里面藏着刚从黑市换来的精铁小刀——用聂聪给的那张银票买的。刀刃在莴笋叶下泛着冷光，如同她此刻的眼神。
柯家小院里飘出蒸米糕的甜香。顾晚推开院门时，看见顾晨书正踮脚给妹妹头上插野花，杨氏在一旁拍手憨笑。这画面让她胸口莫名发紧，像有人往心脏里塞了团晒干的荨麻。
"回来了？"柯表姑从针线筐里抬起头，粗粝的手指间捏着枚顶针，"灶上温着绿豆汤。"
顾晚放下菜篮，突然发现三张小凳上整整齐齐摆着新做的布鞋——云可的鞋头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晨书的鞋底纳了防滑的麦穗纹，连杨氏那双都细心地缝了防磨的软垫。
"布告上说..."顾晚舀了勺绿豆汤，沙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永宁府要我们回去。"
顶针"当"地砸进针线筐。柯表姑的眉毛拧成疙瘩："回去伺候那帮黑心肝的？"
"回家？"顾晨书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阿姐，我们能吃上白米饭了？"
顾晚放下碗，蹲下身与弟弟平视："回去后，你每天要砍十捆柴。"她声音很轻，"云可要去河边洗衣，娘亲得给全家人做饭。我呢，要下地干活到天黑。"她捏了捏弟弟瘦削的肩膀，"然后我们吃的，还是掺了麸皮的窝头。"
小孩的脸色渐渐发白。顾晚继续道："记得为什么分不了家吗？"
"因，因为爷说..."顾晨书的小手揪住衣角，"女户要交五倍税..."
"不止。"顾晚从腰间取出本皱巴巴的账册——这是她这些天在衙门档案库偷偷抄录的，"顾家祖坟占着三十亩祭田，按律法，只要不分家，这些田永远免税。"
柯表姑突然冷笑："拿子孙当长工使唤，倒会算计。"
夕阳把院墙染成血色时，顾晚把选择权交给了八岁的弟弟："你若真想回去，阿姐明日就去办路引。"
顾晨书盯着自己露趾的旧鞋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摸了摸新鞋上结实的针脚："阿姐...柯表姑说...说等我学会《急就篇》，就送我去学堂..."
一滴汗从顾晚鬓角滑落。在末世，她见过太多为半瓶净水出卖亲人的惨剧。此刻弟弟眼中挣扎的泪光，比任何丧尸的利爪都更让她心痛。
"砰！"
院门突然被撞开。聂聪官服上沾着血渍，手里攥着卷撕裂的文书："顾姑娘！永宁府来的驿卒说..."他喘着粗气，"说顾家把你许给县丞当妾了！文书都备好了！"
菜篮里的莴笋叶下，精铁小刀闪过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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