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刚走到破败的院子中央，还没来得及推门，屋内顾晨书那带着困惑和稚气的低语就透过门缝钻了出来。
“娘……你有没有觉得……大姐好像……不一样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个易碎的谜团，“以前的大姐……总是偷偷哭，磕破一点皮都疼得掉眼泪……可现在……她都不怕疼了，也不哭了……就……就……”他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最后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蹦了出来，“……就变得特别男子汉了！”
顾晚脚步一顿：“……” 男子汉？这小鬼头……用词倒是别致。不过，确实，她与原主那怯懦软弱的性子天差地别，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还没等她构思好说辞，顾晨书那忧心忡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自责和心疼：“肯定是爷奶太狠心了！把咱们赶出来，大姐太伤心了，又气坏了！爹不在，她觉得自己得撑起这个家……得保护咱们娘仨……大姐她……她太不容易了……”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娘，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嗖’一下就长大？变得又高又壮，能当家里的顶梁柱？那样大姐就不用假装得这么……这么像个男人了。我……我现在太没用了……”
杨氏在旁边似乎歪了歪头，理解不了儿子复杂的情绪，只是凭着字面意思，有些懵懂又认真地回答：“我长大了……这么高……” 她大概还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
顾晚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夜风吹过，心底却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随即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这小东西，才五岁，心思倒是重得很。
不过，听他说话的气息和音量，喉咙应该没被顾长河那畜生掐出大问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晚故意加重了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声响。
屋内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昏黄的火光下，只见顾晨书像只受惊的小兽，双手张开挡在昏睡的顾早和杨氏身前，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满是戒备。看清是她，那紧绷的小身体才猛地松弛下来，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大姐！你回来啦！”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牢牢锁定了顾晚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黯淡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找到……找到吃的了？！”
“嗯。”顾晚言简意赅，将沉甸甸的布袋放在地上，“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水。”她转身又走了出去，自然是为了掩饰。
厨房里果然只剩破罐烂瓦，她找了个相对完整、积满灰尘的粗陶罐，意念微动，空间里清冽甘甜的矿泉水无声地注入罐中。她晃了晃，洗去浮尘，这才端着水罐重新回到房间。
屋内的景象让她脚步微微一顿。
顾晨书正跪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捧着那个打开的布袋口，小小的脑袋几乎要埋进去。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盯着布袋里的东西，连呼吸都屏住了。
“大……大……姐……”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晚，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变得结结巴巴，带着一种梦幻般的飘忽感，“这……这是……米？白……白米？好多……好白……好大的米啊！！”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大米！颗颗，晶莹剔透，在昏暗的火光下仿佛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比他在镇上米铺里隔着老远瞥见的、最贵最精贵的米还要白，还要好看！他忍不住用力咽了口唾沫，感觉像在做一场奢侈的美梦。
顾晚将水罐放在火堆旁，神色平静地编造理由：“在隔壁那家人，其中一个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
顾晨书一愣，随即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哦！我知道了！肯定跟二婶一样！那家人也偷偷把好吃的藏起来，想自己留着吃，结果逃荒的时候太急了，给忘床底下了！”他想起离开永宁府前那场闹剧——二婶藏在床底下的两大包红薯干被奶翻出来，骂得二婶狗血淋头，全家都知道了藏私房这回事。这个现成的例子，完美地解释了大白米的来源！逻辑通顺，童叟无欺！
顾晚看着他那副“我懂了，肯定是这样”的笃定小模样，默默地把准备好的其他说辞咽了回去。行吧，省事了。
“嗯，应该是。”她点点头，转身将破门关严实了些，防止火光外泄。然后蹲下身，熟练地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
她拿起那个粗陶罐，往里面加了水，又从布袋里抓了一大把晶莹的白米，首接倒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大姐！！”顾晨书心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扑过来就想拦，“少点！少放点！我……我真的不太饿！我可以少吃点！就喝点米汤就行！”他眼巴巴地看着那沉甸甸、白花花的大米消失在水中，心都在滴血。这么多米，省着点能吃好几顿啊！
顾晚拨开他试图阻拦的小手，一边用树枝搅动着瓦罐里的米水混合物，一边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你不是想快点长大吗？不吃多点，怎么长力气？怎么当壮劳力？”
顾晨书瞬间僵住了，小脸上满是纠结。想长大保护家人的渴望，和根深蒂固的、对粮食短缺的恐惧，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激烈地交战。他看看瓦罐里翻滚的米粒，又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小胳膊，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顾晚没再看他，只是专注地照看着火候。跳跃的火焰舔舐着粗陶罐的底部，罐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声，水汽蒸腾而起，带着谷物特有的、温暖而的清甜气息，在这冰冷绝望的破屋里，一点点弥漫开来，驱散了死亡和腐朽的味道。
那缕缕升腾的热气，氤氲了顾晨书充满矛盾的眼睛，也悄然点燃了杨氏眼中懵懂却纯粹的渴望。她抱着顾早，不自觉地往火堆边挪了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翻滚着白色米花的瓦罐，用力地吸着鼻子，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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