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离开后,亭子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容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指尖还残留着那块染血碎砖的冰冷触感,以及杂粮饼粗糙的质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头盘旋。
“影…”
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自己赋予的代号。一个藏在黑暗角落,无声无息的存在。很贴切。
但“影”该做什么?
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偷窃,或者像刚才那样,被动地救人吗?
闸北废墟那片刺目的血红,老妇人额头的弹孔,婴儿小脸上飞溅的脑浆……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苟活?偷生?不配!
那刻骨铭心的愤怒和仇恨,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清晰的目标!
她需要一个“靶子”。
几天后,容溪再次走出亭子间。这一次,她的目的性更强。
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无声地融入法租界边缘的市井之中。耳朵捕捉着街头巷尾的议论,目光扫过报纸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
“黑心米商大发国难财!虹口日商三井洋行囤积居奇,米价一日三涨!”
“闸北难民嗷嗷待哺,租界粮店门可罗雀!”
“无耻!奸商勾结日寇,哄抬物价,民不聊生!”
议论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容溪在一处报摊前停下,用仅剩的几枚铜板买了一份《申报》。
头版赫然是闸北难民收容所里,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妇孺照片。
旁边配着醒目的社论,痛斥某些奸商的无良行径,矛头隐隐指向几家背景深厚的日商洋行,其中以“三井株式会社”在虹口的一座大型仓库最为人诟病。
三井洋行…虹口仓库…
容溪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仔细阅读着报道中透露的信息:仓库位置(靠近虹口码头,离闸北废墟不远)、囤积物资(主要是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守卫情况(有日本浪人和少量日兵看守)。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惩戒!
她要偷!但不是为了自己果腹,而是要偷走这些发国难财的畜生囤积的粮食!把它们还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这是她作为“影”,对那个冰冷残酷世界发出的第一次主动反击!
接下来的两天,容溪化身为一个毫不起眼的、穿着粗布旧衣的年轻女工模样(用空间储存的旧衣服和煤灰简单伪装),多次出现在虹口三井仓库附近区域。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的街角、废弃的房屋窗口观察。
仓库占地不小,砖石结构,高大的铁门紧闭。门口确实有穿着和服、腰挎武士刀的日本浪人叼着烟卷晃悠,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扛着步枪的日本兵进出。仓库后面临着浑浊的苏州河支流。
换岗时间?守卫的巡逻路线?仓库的结构?她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第三天傍晚,她在一家挤满了苦力、散发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小饭铺角落,再次“偶遇”了李明。
李明脸上的伤好了些,但眼镜还是只有一片镜片,看起来有些滑稽,眼神却更加沉稳。他显然也认出了容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谨慎。
他端着碗粗劣的阳春面,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容溪旁边的空位上。
“容小姐,又见面了。你…还好吗?”他压低声音。
“还好。”容溪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嘈杂的环境,“你呢?上次…”
“没事了,多谢关心。”李明快速打断,显然不想多谈上次的险情。
他吸溜了一口面条,看似随意地低声道:“最近这边不太平,容小姐还是少来为妙。特别是…虹口那边。”
容溪心中一动。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哦?是那些日本人又在抓人?”
“不止。”李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意,
“是三井仓库。听说里面堆满了米粮布匹,都是他们低价强买甚至抢来的,等着卖天价发国难财!
闸北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饿着肚子…
简首畜生不如!
”他的拳头在桌子下悄然握紧。
“守卫很严吧?”容溪顺着他的话问。
“嗯。”李明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用筷子蘸着面汤,在油腻的桌面上飞快地画了几个简单的线条,
“大门两个浪人,后门临河,有个小码头,平时锁着,只有一条船偶尔运货会开。
侧面的高墙有个地方被炮弹炸塌过,后来用木板和杂物潦草堵上了,不算结实。
晚上守卫会松懈些,浪人喜欢聚在门房喝酒赌钱,巡逻的兵丁也懒散。”
寥寥几笔,清晰勾勒出仓库的薄弱点和守卫的习性!
容溪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情报太及时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她忍不住问。
李明收回筷子,快速抹掉桌上的水渍,眼神深邃: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看,去记。”
他没有多说,但容溪明白了。
这就是他“为这个国家做事”的方式之一。
“谢谢你,李明。”容溪真诚地说。
李明摇摇头,目光落在容溪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容小姐,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有些事,很危险。量力而行。”他意有所指。
“我知道。”容溪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坚定,
“我只是…看不得有人饿死。”
李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匆匆吃完面,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当夜,月黑风高。
容溪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裤,用一块粗布包住头发,脸上也抹了些灰。
她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残破的街巷中,避开零星的巡逻队和醉汉,朝着虹口仓库的方向潜行。
冷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她轻微的脚步声。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河水特有的腥气。
仓库巨大的黑影矗立在眼前,像一头蛰伏的怪兽。大门紧闭,门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浪人肆意的喧哗笑骂声。
侧面的高墙下,果然如李明所说,有一段用破木板、烂席子和一些碎石瓦砾潦草堵住的缺口。
容溪屏住呼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倾听。门房的喧闹声很大,远处传来模糊的梆子声,没有巡逻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她的意念高度集中,目标锁定——缺口处那些堆积的障碍物中最关键、支撑着整体的几块大石头和一根粗木棍!
“收!”
意念驱动下,空间之力无声发动。
嗡!
几块关键的支撑物瞬间消失!
哗啦啦——!
失去了支撑,那潦草堵住的缺口轰然塌陷!碎石、木板、烂席子垮塌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纳尼?!”门房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传来浪人惊疑的吼叫和急促的脚步声!
容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精神消耗带来的瞬间眩晕,趁着缺口暴露、烟尘弥漫的瞬间,像一道影子般,飞快地从缺口钻了进去!
仓库内部异常高大空旷,弥漫着浓重的谷物和尘土混合的气味。借着高处小气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里面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麻袋!
密密麻麻,一首堆到高高的屋顶!是米!还有旁边一堆堆捆扎整齐的布匹!
贪婪!这么多物资,足够多少难民活命!
门外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外面乱晃!
没时间了!
容溪冲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堆米袋前,眼睛死死盯住最上面一层!
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
目标:视线所及范围内,尽可能多的米袋!精神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给我——收!!”
嗡!!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发黑,太阳穴针扎似的剧痛!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被瞬间抽空了大半!
与此同时,她面前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米袋,最顶上的一层——大约二三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下面几层米袋,突兀地形成了一个凹陷的平台!
成功了!而且数量远超她之前的极限!
“八嘎!里面有人!”
“仓库!仓库破了!”
浪人愤怒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己经到了缺口处!手电光猛地扫了进来!
容溪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虚软,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仓库深处、临河的那个小码头方向狂奔!
她记得李明说过那里有个后门!
“站住!”
“砰!砰!”浪人竟然开枪了!
子弹打在堆积的麻袋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溅起一片粉尘!
容溪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借着麻袋堆的掩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左冲右突。
精神力透支让她脚步发软,视线模糊,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
终于,她看到了那扇厚重的、紧闭的、通往小码头的铁门!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身后的追兵己经冲进了仓库,手电光柱乱晃,叫骂声和枪声交织!
容溪冲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拔那沉重的门闩!锈死了!纹丝不动!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难道第一次行动就要栽在这里?
不!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门闩!
意念再次疯狂凝聚!榨干最后一丝精神力!
“收!!”
嗡!
门闩瞬间消失!
容溪用肩膀狠狠撞向铁门!
“哐当!”
铁门应声而开!冰冷的、带着河水腥气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外是黑漆漆的、狭窄的木质小码头,下面是缓缓流淌的浑浊河水。
追兵的脚步声和手电光就在身后!
容溪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跳下了冰冷的河水!
“噗通!”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却也因此清醒了几分。
她屏住呼吸,奋力划水,借着黑暗的掩护,迅速潜向对岸杂乱的芦苇丛。
“八嘎!跳河了!”
“快!去对岸搜!”
岸上传来浪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和零星的枪声,子弹嗖嗖地打入水中。
容溪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冰冷的河水刺激着她透支的身体,头痛欲裂,每一次划水都沉重无比。
但她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她成功了!
她偷走了那些畜生的米!
她留下了“影”的第一次印记!
当容溪精疲力竭、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一样爬上岸边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墟时,她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她颤抖着将意识沉入空间。
那片冰冷虚无的角落里,小山般堆叠着二十多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看着这些“战利品”,一丝冰冷的、带着报复快意的笑容,终于在她苍白而狼狈的脸上缓缓绽开。
“幽灵…来了。”
她对着黑暗的夜空,无声地宣告。
而在虹口三井仓库,闻讯赶来的日本经理看着那凭空消失的二十多袋大米和垮塌的缺口,暴跳如雷,对着手下无能狂怒。
现场除了凌乱的脚印和弹痕,再无其他线索。
只有一张用不知从哪里撕下的旧报纸剪字拼成的、歪歪扭扭的纸片,不知何时被钉在了仓库残留的木板上,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上面只有两个字:
“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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