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晌午，天色灰沉。
杨铮从外面回来，刚踏进自个院子，就见杨小乙脸色难看地冲了进来。
“公子，” 杨小乙差点跑岔了气，“不好了！主院那边来话，让您马上去议事堂！说…说是族长和几位族老都在，要当面审您！”
娘的，还是来了。
比想的还快。柳氏那娘们，还真他妈等不及。
他原以为，那娘们会再多玩几天，让那些“六国遗民”的屁话再飘一飘，好把这口黑锅粘死在他背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捅到那帮老不死面前了。
也对，自己这几天也不是没动弹，可手里那点东西，根本构成不了证据。柳氏算准了这一点，趁他根基不稳，没抓到实锤的时候，一刀把他剁了。
“慌个屁。” 杨铮神色冷峻，“天塌不下来。”
心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念头。父亲八成是扛不住了。也是，“六国遗民”这帽子太重，沾上一点就得全族跟着掉脑袋。宰了他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庶子，保全杨氏这艘破船，划算。
“公子，咱手里没铁证啊…” 杨小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凭那老货几句不清不楚的话，糊弄不住那些老家伙的！”
“谁说要糊弄他们了？” 他站起来。
“走。去瞧瞧这帮老东西，打算怎么定老子的罪。”
议事堂里，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堂屋正中，族长杨道板着脸端坐主位。两边，杵着几个泥塑木雕的族老。还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长辈，外加几个以前跟杨茂那老货走得近的族人。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子萧杀味儿。
杨铮眼皮都没抬一下，走到堂中央，对着杨道和那排老家伙微微欠了欠身：“杨铮见过父亲，见过各位族老。”
不咸不淡，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
杨道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铮儿，最近栎阳城里，有些风言风语，想必你也听到了。”
“儿，略有耳闻。” 杨铮淡淡回道。*听到了？差点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事非同小可，扯上了‘六国遗民’，” 杨道加重了语气，“关乎我杨氏一族百年声誉！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当着大家的面问个明白，给我老实回话，敢有半句假话，家法伺候！”
“儿明白。” 杨铮垂下眼帘，心里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是想赶紧把老子踹出去，撇净关系？*
杨道朝旁边递了个眼色。
立马，一个仆妇装扮，看着西五十岁的婆子被带了上来。正是柳氏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走到堂中，拿眼角偷偷瞟了杨铮一眼，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杨道和族老们就开始嚎：“族长！各位族老！老奴…老奴有罪啊！老奴有天大的事要揭发！”
“说。” 杨道惜字如金。
李嬷嬷抬起头，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向杨铮。
“前些天，主母给铮公子操办和清家的婚事，老奴跟着周管事去清家送聘礼。“
“老奴亲眼看见，那聘礼里，有块玉珏…那玉珏据说是铮公子的生母遗物。”
”那块玉珏上面……上面好像有……有旧齐国的印记！老奴娘家以前在齐地当过差，是以认得！”
“嗡——”
这话像石头砸进油锅里。原本嗡嗡低语的议事堂，一下子炸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杨铮身上。
“放屁！” 杨铮猛地抬头，眼神凶狠狠地扎向李嬷嬷，“我娘留下的玉珏，就是块普通的破玉，哪来的什么‘旧齐记号’？你这老狗才，哪来的胆子，敢在这里胡咧咧？”
这反应，大家好像都料到了，也有人心里犯嘀咕。杨铮这小子，自从弄死杨茂之后，就透着一股邪乎劲，可要说他蠢到拿这种要命的东西出来显摆…好像又有点不像。
李嬷嬷被杨铮那股狠劲吓得脖子一缩，但很快又像打了鸡血，梗着脖子喊：“老奴说的句句是真！要是有半句假话，出门让天雷劈死！家主不信，可请清家老夫子当面对质！”
杨道看向杨铮，眼神复杂。他当然不想沾上这屎盆子，可眼下这架势，火己经烧起来了。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跑出去传清老夫子。
杨铮杵在原地，眼帘低垂，脑子转得飞快。
妈的，失算了。还以为能再拖几天，等自己找到那块假玉，或者挖出柳氏跟咸阳那边的勾当…
清老夫子很快被带了进来，战战兢兢，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往杨铮这边瞅。
“清夫子，” 杨道的声音尽量放缓，“刚才李嬷嬷说的，关于那块玉珏的事，你可知晓？”
清老夫子嘴皮子抖了好几下。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铮，又扫了扫堂上，最后心一横，像是豁出去了。
“回家主。那天…那天送来的聘礼里，确实有那么一块玉珏。老朽…老朽看着过于贵重，就…就在几天前，托人把玉珏…还给铮公子了。”
“轰！”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清老头这话，等于给李嬷嬷敲了半个实锤——至少，那玉珏真有，而且己经被清家退回来了！
所有的目光再次射向杨铮。
“杨铮！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道的声音陡然变利，“玉珏呢？拿出来！”
杨铮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操他娘的，这老家伙，为了自己活命，把他卖得干干净净！
咋办？现在能拿出来吗？
不能！
一拿出来，怎么解释这玩意儿的来路？说是老娘留下的？李嬷嬷刚说了这玩意儿有暗记。说是从杨茂那儿弄来的？那更坐实了他抢夺家产杀人灭口的罪名，搞不好还会扯出更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破事。
柳氏那贱人算准了他不敢拿出这块玉！
杨铮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茫然和心痛：“回家主，各位长老。清夫子确实把玉珏还给我了。只是…前几天，我去城外给我娘烧纸，想着把这唯一的念想给我娘看看，没留神…把玉珏遗失在荒地里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立马响起，“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时候丢了？我看是心里有鬼吧！”
“搜！去他院子里搜！” 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喊了一嗓子，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杨道盯着杨铮，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最后的警告。杨铮懂，要是搜不出来，他也许还能靠“丢了”混过去；但要是搜出来了…
“各位想搜，就去搜吧。” 杨铮带着决然的语气豁了出去， 他挺首了腰杆，目光扫过堂上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嘴脸，“我杨铮，等着。”
随即，几个迫不及待的族人带着家丁，冲向杨铮的破院子。
议事堂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杨铮站在那里，像根戳在地上的柱子。他能感觉到，柳氏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肯定在某个角落里，带着得意的狞笑。
完了吗？
他攥紧了拳头。不，还没完。就算真到了绝路，老子也要拽几个垫背的！
没过多久，那几个前去搜查的族人就回来了。带回一块玉珏！
“找到了！家主！在他床底下找到的！” 带头的家伙兴奋得脸都红了，把玉珏高高举起。
完了。
杨铮看着那块玉，绝望从心底升起，浑身没了气力。
怎么会在床底下？他明明记得…不对！
但他己经没功夫细想了。所有的指控，所有的“证据”，在这一刻，严丝合拢，天衣无缝。
李嬷嬷脸上是藏不住的狂喜。几个族老明显松了口气。杨道看着那块玉，眼神变了几变，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杨铮…”
“等等！”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说话的是七叔公杨廷，就是那个被杨铮捏着把柄，不得不帮他拿下产业的老家伙。
“七弟，你有话说？” 杨道问。
杨廷没理他，径首走上前，从那人手里拿过玉珏，翻来覆去地看，甚至拿到眼前，对着漏进来的那点光仔细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杨铮也屏住了呼吸。这老东西想干嘛？难道…
“不对…” 杨廷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不对！这上头…没记号！什么记号都没有！”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李嬷嬷，又看向同样傻眼的众人，扯着嗓子喊：“这就是块普通的玉珏！根本没有什么‘六国遗民’的暗记！”
啥？！
议事堂里，刹那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李嬷嬷脸上的笑僵住了，眼珠子瞪得像死鱼，不敢相信地看着杨廷手里的玉珏。
杨铮也懵了。
没记号？
怎么会没记号？
这块被“搜”出来的玉，不是柳氏用来栽赃的那块真家伙？难道是杨茂的那块假货？
那这块玉…他妈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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