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亮爬了上来。山坳里的下河村，静寂一片。
杨铮歪在墙根，就着外头的月光，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狗瞎扯“栎阳”的“稀罕事”。
什么角抵戏能把人顶飞起来，什么六博棋一局能赌上身家性命，其实多半是他现编的瞎话，听得二狗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杨越呢？像只兔子，蜷在柳氏身边。
这小子，话是越来越少了，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也难怪。亲眼瞅着“好大哥”杀人放火，眼都不眨一下；又瞅着娘亲，为了活命，什么架子都放下了，点头哈腰地去巴结那些乡野村妇。
杨铮心里明白，却也懒得搭理。
这世道，能喘气儿就不错了，还指望谁能干干净净地活？当神仙呢？
“杨大哥，你说那城里的贵人，是不是顿顿都能吃上肉羹？那得啥味儿啊？”二狗咂巴着干裂的嘴唇，眼睛里全是亮光。
杨铮刚想再胡诌几句，逗逗这傻小子，屋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狗！二狗？”是赵里正那老家伙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慌，像是见了鬼。
二狗他爹赶紧爬起来去开门。赵里正黑着一张老脸，一进屋，就嚷嚷开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杨铮心里“咯噔”一下，装着若无其事，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墙。
“里正，出啥事了？莫不是……？”二狗他爹紧张地问，下意识就想问是不是三麻子回来了。可转念一想，三麻子今儿早上才走的，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了这么快。
“不是三麻子！”赵里正灌了一大口凉水，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这才缓过一口气，“是……是山上的那些贼寇！”
贼寇？
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居然还有吃这碗饭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今儿傍晚，栓柱去山里，瞧见……瞧见好几个生面孔在林子里晃悠，鬼鬼祟祟的！”赵里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那些人腰里都别着青铜剑，看着就不是善茬，像是……像是冲着咱们村里来的！”
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天柳氏就跟他嘀咕，说在村口瞧见个形迹可疑的汉子。没想到，竟然是伙贼寇！
“他们……他们想干啥？”二狗他娘吓得声音都哆嗦了，手里的针线活也掉在了地上。
“还能干啥？！”赵里正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肯定是听说咱们村里来了‘贵人’！这帮挨千刀的，眼睛都钻钱眼儿里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杨铮和柳氏身上。
妈的，早知道就不该冒充什么杨家主母、嫡子！本想借个名头唬住这些村夫，弄点盘缠，谁知道倒把狼给招来了！
这下可好，杨家的追兵估摸着两三天后就该到了，眼下又来了伙贼寇。倒了八辈子血霉！
柳氏的脸色也白了，下意识地把杨越往怀里搂，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
“那……那可如何是好？”二狗他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咱们村里就这么点人，老的老小的小，哪是那些亡命徒的对手？”
赵里正也是一脸的苦相，唉声叹气，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我己经让各家各户都把门窗闩紧了，晚上多派几个人巡视。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杨铮冷眼瞧着这一切，心里飞快盘算着。
这下河村，是铁定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就是等死。
贼寇既然己经盯上了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就算今晚能侥幸躲过去，明天呢？后天呢？
更何况，三麻子那小子，虽然早上才出发，可栎阳离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来一回，估摸着最快两三天，杨家的人马就该杀到了。
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赵里正离开，二狗一家都睡下了，杨铮才压低了声音，问柳氏：“村里各家的情况，摸清楚了？”
“都问过了。这村里穷得很，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平日里都是勉强糊口。也就……也就赵里正家里，听说藏着些粟米和几串半两钱。”
几串半两钱？聊胜于无吧。总比两手空空，饿死在路上强。
“看来，咱们得‘借’点东西。”杨铮嘿嘿一笑。
柳氏一惊，差点跳起来：“你……你想干什么？别乱来！”
“干什么？”杨铮瞥了她一眼，像看傻子，“当然是跑路了！难不成还等着贼寇上门？或者等杨家来给咱们收尸？”
“可是……去盗里正家的东西，就我们仨，万一被发现了……跑都跑不掉！”
“妇人之见！”
“现在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吗？等你磨磨蹭蹭，黄花菜都凉了！不弄点盘缠，咱们怎么走？”
杨铮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别忘了，杨家的人，用不了几天就到。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柳氏沉默了。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知道杨铮说的是实话。眼下的处境，确实容不得他们有半点迟疑。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只是，让她去盗窃……她毕竟曾是杨家的主母，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觉得那是下九流的勾当。
“你最好想清楚。”杨铮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要么，跟我一起干，说不定还能翻身。要么，你就带着杨越，留在这里等死，或者被杨家的人抓回去，”
柳氏看着杨铮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眸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杨家大宅里，逼死五老爷，火烧宗祠的狠戾庶子。
她知道，这个男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就是一匹狼，为了活命，不择手段。
而她，为了杨越，也必须活下去。她不能让杨越跟着她一起死。
“我……我跟你干。”柳氏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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