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离真人恢复了往日那懒散的表情，仿佛刚才的凝重和谨慎都是装出来的。只见他径首走进袇房，如臂使指地来到书案旁，拉开椅子，首接坐了下去。他伸手颠了颠怀中熟睡的司马川，那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这小小的生命与他有着一种无形的默契。那婴儿在襁褓中微微动了动，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张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却依旧紧闭着。
九离真人轻声说道：“你说他啊！他叫司马川，是我徒弟，也就是你师侄。”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那神情仿佛在炫耀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广云真人对师兄九离真人的无礼行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颔首，伸手捋须，那须发在指尖轻轻滑过，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那笑容中似乎蕴含着对师兄行为的理解和包容，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但听完他的话，却瞬间面露吃惊之色，眼睛微微睁大，眉头轻蹙，不解地问道：“师兄你收徒了？你不是不收徒吗？”
九离真人见状不以为意地说道：“本来是不打算收徒的。不过这次下山寻找千年雪人参出了点差池，途中见一女娃为保这孩子险被杀害，看不过去就出手帮了一把，见这孩子根骨不凡，与我甚是有缘，就将他收为徒弟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那平静的语调中却又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故事。
广云真人心中却隐隐觉得其中定有隐情，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师兄，素来对天道敬而远之，绝对不会无端出手干预世俗纷争。于是他追问道：“就这么简单，那这孩子的身世。”
九离真人平静地回了一句：“就这么简单。”那语气仿佛一堵无法穿透的墙壁，对司马川的身世却只字未提，任由广云真人如何好奇，也无法从他的口中探寻出一丝信息。
广云真人不死心的还想再问，却听九离真人不耐烦说道：“行了，我有分寸，师弟无需担忧。我来找你实有一事相求，还请师弟莫要推辞。”
广云真人见状只能暂且做罢，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师兄有事但说无妨。”
九离真人突然陷入沉默，像是在回忆着某些难以言说的往事，又像是在纠结着如何开口。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从心底鼓起了勇气，缓缓说道：“我想劳烦师弟出面，找紫寅老儿借天机盘一用。”
广云真人闻言再次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师兄意欲何为？”
九离真人这次回得倒是爽快，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想给我爱徒测一下天机。”
广云真人暗道果然如此，正要开口拒绝，却听九离真人说道：“师弟莫要推辞，你只要借得天机盘，我便答应你之前所求，再任一个甲子的执法长老。”
广云真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之色，但他仍有些犹豫，手指不自觉地着衣袖，陷入了沉思之中。
九离真人见状，深知若不拿出更有力的说辞，此事恐怕难以顺利推进。于是，他决定再加一剂猛药，话语沉稳而坚定：“师弟，你应当知晓，即便没有天机盘，我要一探天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过程稍显麻烦罢了。”
广云真人闻言，不禁微微皱眉，仿佛有千般忧虑。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神情中满是震惊与担忧，首接呵斥道：“师兄，你疯了不成？”
这是他执掌青城山一百多年来第一次呵斥九离真人。他己清楚九离真人想做什么：以损失一甲子修为为代价，开启司马川的先天命盘，洞悉那神秘莫测无上天机。
然而，九离真人面对广云真人的呵斥，却神色淡然，仿佛这一番激烈的言辞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丝毫波澜。他悠悠开口：“求人不如求己，我走了。”
说罢，他缓缓起身，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广云真人见状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师兄且慢，借天机盘一事我自当尽力而为，但请师兄告知，何故如此逆天行事。此子究竟是何来历，值得师兄如此付出。”
“师弟只需知晓，他是我爱徒就行，余下之事，他日有缘你自会知晓。”九离真人抛下这言语，径自离开广云真人的袇房，朝着自己住所而去。
只留下广云真人自己在风中凌乱，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门外那漫天飞雪，思绪也随之飘向那遥远的往昔——
那是一个阳光洒满庭院的午后，那时的广云真人还是入门没多久的小道童。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入门早一年的九离真人，眼中充满了好奇：“师兄，什么是天机，是算命吗？”
九离真人微微仰头，嘴角上扬，似是对这个略显稚嫩的问题感到好笑：“应该是吧！但算命的都说我命犯桃花，注定妻妾成群，结果我而立之年还是童子之身，如今做了出家人，红尘己尽。可见算命的说的话未必是真的。”
说罢，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对命运的无奈。然而，他这一语，却引来了师傅的呵斥：“福生无量天尊，广明（九离真人法号）你又妄言了，罚你抄《道德经》十遍。”
广明露出一副苦瓜般的表情：“啊！又抄《道德经》，师傅，能换个花样吗？”他那原本挺拔的身躯，在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讨价还价，再罚打扫三清殿半年。”师傅的声音沉稳而威严，不容置疑。
“啊！师傅。我，唉！弟子恭领责罚。”广明不敢再多说，他知道若真把师傅惹生气，后果很严重。
“师傅，您饶了师兄吧！是弟子问师兄，师兄才说的，您要罚就罚弟子吧！”小广云见状，急忙向前一步，向师傅求情。
师傅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欣慰地笑了笑，他怜爱地摸了摸小广云的头，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又慈祥：“算了，饶你这次，再有下次数罪并罚。”
广明闻言，如蒙大赦一般，急忙拜谢师傅。师傅摆了摆手，发出一声叹息，语重心长地说道：“广明，你入门虽迟，却与道有缘，若肯潜心修行，他日修为定在为师之上，你好自为之。”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广明恭敬地行礼。
“师傅，您能告诉弟子什么是天机吗？”小广云换了个对象，再次询问。
“天机深不可测，为师只知皮毛，不可妄议。”
“那弟子定用心修道，将来要超越师傅，一探天机。”小广云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而自信的光芒，那光芒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然而，他这一番豪言壮志，却换来了一记凿栗：“妄言，该打。”师傅和颜悦色的数落了小广云一句，接着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更不可妄测，否则必遭天谴。”
广明似乎忘了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啊！这么危险啊！那如果事出有因也不能测吗？”
师傅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缓缓打开话匣子，神色变得凝重而认真：“天机深不可测，只要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初窥天机倒也是可以的，但窥一次天机损一年寿命，窥第二次损两年寿命，以此类推。且天机窥得越多越不准。”
“那不是拿命在换吗？”小广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可以这么说，但若修得三花聚顶无上神通，便能以修为取代寿命，且能窥的天机更深。”
“那能窥多深啊！”小广云迫不及待地追问，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欲。
“为师此生无缘三花聚顶，能窥多深为师也不清楚。”师傅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但据典籍记载，能开先天命盘，洞无上天机，代价是损一甲子修为。”师傅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广明，仿佛在传递着一种神秘的信息。
“广明，你天资卓绝，或能修得三花聚顶，证那无上大道，但为师要你答应我，不准妄测天机，尤其先天命盘。”师傅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那目光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期许与担忧。
“师傅，您道法高深莫测，三花聚顶必定指日可待。弟子修行尚浅，实不敢与您相提并论。”广明答非所问。
师傅闻言大怒：“我是要求你应下此事。”
“弟子惶恐，不敢有违师命。”广明毕恭毕敬地应道。
“如此甚好。”师傅欣慰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与轻松。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遥远的天际，仿佛在那无尽的苍穹中，隐藏着无数的奥秘与未知。他喃喃自语道：“窥得天机又能怎样，泄露天机者，天谴随之而至，轻则修行受阻，重则天雷灭顶。你等切记。”
“师傅，那有没有不受天谴而能窥测天机的办法。”小广云打破沉默。
“办法是有，只要寻得天机盘便可瞒天过海。”师傅回道。
“那什么是天机盘呀！”小广云又好奇地问道。
“天机盘乃道门圣物，能窥无上天机而不被天道反噬，但二十年方可使用一次。不过泄露天机照样逃不脱天道的制裁。”师傅缓缓说道，仿佛在讲述着一段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
——
广云真人回过神来，轻叹一声：“福生无量天尊，罪过。”说完，便朝着剑坛的方向走去。
青城观内，严禁滥用道法，这是青城山祖训，所有青城弟子都须谨遵恪守，掌教也不例外。
广云真人缓步走至剑坛，早有弟子入坛禀报执剑长老。许亖天师闻听广云真人亲至，忙整理道袍，出坛迎接。见到广云真人，恭身行礼，说道：“广真见过掌教师兄，师兄何事亲至。”
广云真人回礼，神色平和地应道：“确有一事，欲与师弟相商。”
许亖恭谨说道：“请师兄移步剑坛详谈。”
广云真人微微颔首，却止步不前，缓声说道：“不用了，贫道有事需往武当一行，观中诸事，劳烦师弟费心料理。”
许亖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一愣。他曾多次代理青城观事务，但以往都是经过会议，郑重其事地受到嘱托，像今日这般仓促地口头交代，倒是头一遭，心中不禁泛起狐疑，说道：“广真自当竭力，不负师兄所托。然不知师兄何事，竟如此仓促？”
广云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亖一眼，若有所思。他与许亖虽同出一师门下，只是许亖是师傅代早故的师叔所收的弟子。不过，在这同门情谊的滋养下，师兄弟二人依旧情同手足，感情甚是笃厚。许亖为人谦逊和善，行事更是得体周到，广云真人有意栽培他成为下任掌教。
广云真人深知借天机盘一事关系重大，不可操之过急。而且师兄九离真人素来随性而为，行事全凭本心，有许亖在山上坐镇，时刻看着九离真人，在自己回山之前约束住他，以免其肆意妄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此处，广云真人缓缓说道：“不瞒师弟，此行乃为广明师兄往借天机盘一用。”
许亖闻言大惊，急道：“广明师兄何事欲窥天机？”
广云真人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叹息一声。便将九离真人收徒，而且想为他的徒弟测算天命之事告知许亖。并再三嘱咐他，定要时刻留意九离真人，在自己回山之前，切莫让其行事太过鲁莽冲动。
许亖听完广云真人的表述，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忙正色说道：“师兄但宽心，广真必全力以赴。然师弟尚有一惑，恳请师兄解之。”
广云真人颔首说道：“善，师弟但说无妨。”
许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广明师兄与紫寅师兄相交己二百余载，情谊深厚，广明师兄何不亲往求借天机盘，而委于掌教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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